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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后,立刻命谢信动身西行,谢信便带着女儿轻车上路。
皇帝如此毫不犹豫,原因只有一个:要利用谢信这正直的性子,去监察西川的一切动静。
因当初,藩镇攻陷皇城时,长年控制西川的吐罗外族也严重内斗,顾有崇、顾有敬带领西川的大煊百姓反杀吐罗,重新收复西川失地,并将西川十一州绘制成地图,由顾有敬亲自送去京都,以表顾家戍边的决心和忠勇。
不料,刚遭受藩镇重创的皇帝对西川这样的边关藩地有了强烈的戒心,把顾有敬扣在京都做人质,一年后顾有敬因病去世,皇帝又以治丧为名,召顾有崇带子去京都。
“此番皇上召我父子二人入京,明是治丧,实则也许是想扣留我父子,可兄长后事不能不理,皇命又大如天,我只能前往。”顾有崇喝下一碗酒。
谢信也觉得心头沉重,“顾家一门对朝廷的忠义,天地可鉴。当初,若是顾家军夺回西川失地后自立为王,朝廷也无计可施。如今,朝廷却对顾家军恩将仇报,实在有违君臣之道。”
“我已做了妥当的准备,将西川军务都交予了我兄长的嫡子顾明恒,若皇上真的要扣下我父子,西川在顾明恒手上,我也放心了。”顾有崇说这话的时候,他身边人到中年的儿子顾明渠脸色颇为难看。
谢信忍不住问道,“皇上命我来西川,是为了监察西川军务,以防西川谋反,顾大人可知这点?”
顾有崇笑声大振,“自来皇城派史官入各藩镇上任,无一不是为了监察藩镇的异动。眼下九大藩镇作乱,说明那些史官皆不正直,蒙蔽了朝廷。而我西川顾氏对朝廷忠诚如一,绝无谋逆之心,不怕谢史官你记录凿凿。”
谢信一听,感佩不已。
顾有崇又看向阿永,笑道,“小姑娘看来聪慧伶俐,我嫡长孙叫顾念霖,与你年岁相仿,书卷之气与剑寒之气他皆有,你到西川之后,可与他一同在我的藏书楼读书。西川地界可苦,不比京都繁华绮丽,你可受得住吗?”
十五岁的阿永落落大方站起来,雅致行礼,声音带着京都才会有的初春温度:“多谢顾大人,小女不苦,一寸山河一寸金,寸寸山河寸寸血,西川戍边的将士们,可比我们父女更苦。小女自小常随父亲远行山川,以观天象、记史料,春霜冬雪都经受过,西川之苦虽未知全貌,可小女心中不怕。”
顾有崇赞许:“我也曾数次入京都,听闻皇宫中的《虎豹十四行》就是谢姑娘从前朝武将文臣中挑选了十四精锐的功过,编写成册,再由谢史官呈给天子收藏的,此事可真?”
阿永平心静气:“回大人,大煌外有九大藩镇固守,京都却武力薄弱,此乃外重内轻、臣强主弱,我久读史书,知道此极易起祸。况且,西川还有吐罗横行,边关安危如累卵。只可惜,皇上沉湎欢娱,对《虎豹十四行》束之高阁,完全未有国本之忧。”
顾有崇愣了许久,大笑起来,“谢史官,令千金可曾许配婚事?”
谢信回答:“未曾。京都沦陷,国将不国,家已无家,如何敢想婚嫁之事?况且,小女年岁尚幼。”
顾有崇“嗯”了一下,继续喝酒暖身。
谢信问道:“顾大人救我父女于险困,不知如何报答?”
顾有崇自怀中将挂着玉佩的剑穗掏出,笑着递给阿永:“我离家前,允诺过会将此物留给嫡长孙念霖,出门时竟忘记了。谢家姑娘,劳烦你帮我将此物转交念霖手上,要记得,你需亲手交给他,就当做是谢我了。”
顾明渠出手阻拦了一下玉佩,似有弦外之音,“父亲,此物贵重,念霖年轻,不如过两年再给他。”
顾有崇已经拿定了主意,“正因为年轻,所以要尽快长大。此物贵重,仁、义、智、勇、洁,给念霖正好。你忘了出发那一晚我在养月亭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顾明渠闻言,像是满腹心事,慢慢收回了手,不再说什么。
顾有崇把玉佩给顾明渠:“念霖是你亲子,念霖的事情也应该由你这个做父亲的经手,这块玉佩,你就亲自交给谢姑娘吧。”
顾明渠接过了玉佩,郑重其事走到阿永面前,“谢家姑娘,这玉佩意义非凡,今把玉佩交予你手上,望你亲自转交念霖手中。在这途中遇见,说明你与顾家天生有缘。念霖尚需历练,你又见识匪浅,若日后你能以史书为鉴,时常提点念霖一二,就是再好不过了。”
第2章 千斯年兮,永以为好
阿永上前收下,借着火光,看到手心上好的一汪羊脂白玉,雕着鱼化螭龙的纹图,巧夺天工,华贵威严,缀着玉佩的乃是白玉珠五彩璎珞,顾家铁骑一路风尘,璎珞丝丝竟光亮如新,可见一路上被呵护得很好。
“请大人安心,小女定不负所托。”
她恐玉佩闪失,暗暗用丝绸帕子包裹,把玉佩收在贴身。
当晚夜半,风雪越发疯狂,阿永睡在壁洞之中,风雪都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她做了一个奇异又让人心潮难平的梦。在梦中,她与一少年骑马行走说笑,忽被恶人包围,她与少年都滚落马下去,她身受重伤,而那少年一手护着她,一手抓着敌人的利刃。那利刃对准了少年的咽喉,少年的手在流血在颤抖,那尖刃几乎就要扎进他的致命处。
梦境太过于逼真,少年眼看就要为自己而死。阿永被惊醒,才发现自己早泪流满面。梦中的少年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可他与她年龄相当,他说话的声音如融化的冰川,温暖入心。他的身影如同名家山水画作之上那一抹雪松之姿,白衣湛然,让人忘不了。
阿永想了很久,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是因为自己一路上对西川的事情忧心太过了吗?
次日大早,雪停风止,晴空大好,顾有崇与谢信父女别过,带着人马往京都方向策马远去。
谢信父女又走了七八天的路程,来到西川主地兴州,物华风貌、人文气概虽比不得京都,但在西川这荒芜地界,竟能成此气候,叫人惊叹。
“顾节度使的父亲以诗书起家,先在京都任工部侍郎,尤为擅长军火器,后在西川任多年大都督,改为武备传家。顾氏一门皆为儒将,不止有沙场之功,也有典雅修为,能将黄沙之地打造成小京都一般的模样,果真是人才不俗。”谢信连连称赞。
阿永掀开马车窗帘一角,看着外头的百姓摩肩接踵,有穿大煊服饰,有穿吐罗服饰,也有穿其他怪异服饰,或上长下短,或包裹为衣。百姓中五官各异,有说着大煊话的,也有说着各式话语的,人人脸上祥和,铺子连成排,卖的是西川的羊肉卷子、五香肘子、凉面、清甜大骨汤跟热乎大饼子,饮食粗放,不似京都吃食那般文雅精巧。
街面的道路四通八达,一应所需俱全,香脂铺、布料铺、各色手工匠铺甚至是军械铺子,一家挨着一家,这里跟兴州外头的沙漠荒岭、冰川荆棘是两重天,烟火气和欢声笑语不断,石板地面平坦洁净,市售的瓜果、肉类、粮食等有半数以上跟京都一样,四周楼阁之恢弘及精巧虽不比京都,然庄重敦厚,更见西川之扎根生机。
苦寒之地,像是并不苦寒。
“听闻西川十一州在水草丰盛之地都开垦出了农田,广植蔬果,踏进西川以来,一路上也发现不少绿洲富饶处,可见天无绝人之路,当真是神奇。”阿永甚至在一些年轻女子身上看到了京都半年前最广受追捧的旋色长裙,“西川刚刚被收复,这里的百姓过上这种好日子也才刚不久。”
“眼下,你我父女尽管无虞,可我为史官,乱世之中处处为野心家,就连顾氏这等高风亮节之家,怕也免不了暗流涌动。”谢信叹气,“往后,你我需谨言慎行,以防有性命之忧。为父不怕死,只怕你受牵连,或者怕你跟着为父一起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