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2 / 2)

敌人的仇恨和诅咒,即是汉家百姓的安稳和富足。匈奴恨他欲死,他丝毫无惧,反而甘之如饴。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最后十数名王庭禁卫倒下,还能站立的仅剩於单一人。

赵嘉下令停止放箭,在於单凶狠的目光注视下,命人取来套马索性,亲自动手,将於单牢牢绑住,拖倒在地。

“杀了我!你杀了我!”

於单双眼赤红,拼命挣扎,不惜破口大骂。

赵嘉不为所动,俯瞰一身狼狈的於单,对卫青道:“关起来,看牢,别让他死了。等战事结束,送去长安献俘,为天子贺。”

“诺!”

於单沦为阶下囚,所部匈奴和月氏骑兵尽数阵亡。逃走的别部扈从被汉军和归降部落追杀,非但没能带走劫掠的粮食牲畜,反而一路丢盔弃甲,最终回到部落的不足三千人。

佯攻雁门郡的伊稚斜同样没占到便宜。

郅都这次没玩火攻,而是同李广互相配合,调动雁门、上郡大部分兵力,在匈奴前进的道路上张开口袋,并在伊稚斜身后设下埋伏。

李当户、曹时和韩嫣所部作为支应,在伊稚斜同李广鏖战时,同时从三面杀出,打了伊稚斜一个措手不及,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组织本部后退。

比於单幸运的是,伊稚斜再是损兵折将,自己好歹没被抓住。

只不过,等他冲出包围圈,发现身边仅剩百名王庭禁卫和千余本部骑兵,余者尽陷入汉军的包围,再不可能逃出生天。

两处佯攻均告失败,袭击上谷郡和朔方郡的大军也被咬住。和中行说预期不同,右贤王和右谷蠡王未能一战而下,反而被汉军以弱势兵力牵制,一时间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魏悦率领的汉骑已深入草原,沿途放出斥候,始终未被发现。在赵嘉抓获於单,伊稚斜被迫退回草原时,这支三千人的骑兵距茏城已不到二十里。

第两百五十九章

茏城为匈奴所筑,南北近十里, 东西三里似龙形, 城内立金身人, 为匈奴祭天之所。军臣单于率军南下,为确保后方稳定, 留五千勇士驻守城内,并有能战牧民两万。

在他看来,以茏城所在的位置, 这样的防卫力量已经足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遇到看破匈奴作战计划, 打算釜底抽薪的汉军,注定茏城将要不保。

汉军在傍晚抵达。

彼时草原掀起大风, 飞沙走石, 并有雪子从天而降。两人面对面, 视线仅能达五步远, 再远尽被风雪遮挡。

目的地近在咫尺,风声掩盖了压过雪地的马蹄。

大军阵前, 魏悦举起右臂, 队伍停止前进。

“探。”

“诺!”

斥候奉命先行, 在风雪中潜近茏城, 查探驻守兵力及牧民数量, 旋即飞驰来报。

“将军,此战不善。”周决曹随军出征,此刻身披甲胄, 驻足在魏悦身侧。

“不善也要战。”魏悦缓缓抽出长刀,锋锐直指茏城,扬声道,“吹号角!”

话音未落,苍凉的号角声撕开风雪,回响在天地之间。

匈奴骑兵和牧民被惊动,纷纷走出帐篷,望见风雪中驰来的黑色身影,不由得一阵大骇。

“敌袭!”

“是汉军!”

匈奴都尉、万长和留守的相国高吼着下令,召集战士和牧民上马,迎击来袭的强敌。

他们已经无暇去想汉军为何会出现在草原腹地,更不敢去猜南下的大军是否遭遇不测,不想被突袭的汉军杀尽,必须抛开一切杂念,全力投入战斗,和对方拼命!

“随我来!”

匈奴万长飞身上马,在他身后聚集数千全副武装的骑兵。

留守茏城的俱为ji,ng锐,是军臣单于最后的家底。即使仓促迎战,仍能以最快的速度组织起防御,继而发起反击,行动很有章法,不见半点慌乱。

在奉召往长安之前,魏悦驻守云中郡,常率云中骑涤荡草原,同王庭禁卫屡次交锋,深谙对方的战斗力。

加上茏城地形特殊,在定下作战计划时,他就十分清楚,夜袭和偷袭起不到多大作用,要拿下这里的匈奴,必须用最直接的办法,正面交战,刀锋对刀锋,将对方击杀马下。

北风怒吼,六出纷飞。

如此恶劣的天气,没有厚实的皮袍,必然会被冻僵。在这样的环境下作战,简直称得上“疯狂”。

偏偏汉军不循常理。

大军能在冬日进入草原,拿下白羊王和楼烦王所部,照样能顶着风雪,踏破匈奴祭天之地!

呜——

狂风中,喊杀声尽被吞噬,唯独号角声连绵不断。

黑色的骑兵在风雪中逼近,战马不断加速,口鼻前凝成大片白雾。马上的骑士手握长刀,甲胄遮住全身,面上亦覆有铁甲,仿佛一尊尊荒古走来的杀神,周身凝聚煞气,誓要将敌人撕成碎片。

汉旗在风中撕扯,猎猎作响,有生命一般。

刀刃擦过刀鞘,反s,he大片雪光。

匈奴的号角声随之响起,战士牧民纷纷上马,拿着弓箭、青铜刀、骨刀以及石斧,怪叫着冲向汉骑。

雪越下越大,大地覆上一层银白。

煞气笼罩,战马不断前冲,疯狂撞击撕咬。骑兵正面交锋,如惊涛拍岸,巨浪相击。刀剑嗡鸣不绝,大片血雨抛洒,白色的大地尽染猩红。

汉骑和匈奴抵近得太快,甚至没机会拉开弓箭,在奔驰中短兵相接。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

汉骑抱着必死的信念踏入草原,不成功便成仁,不拿下茏城誓不罢休。匈奴为保护祭天之地,不惜以自身为墙,必然会战到最后一人。

彼此都是ji,ng锐,作战只为杀敌。

哪怕刀剑加身,只要不伤及要害,就会继续冲锋,坚持作战。

只不过,以往都是匈奴袭边,汉军被动防御。这一次角色颠倒,汉骑直抵茏城,匈奴人不想失去祭祀地和金身人,就必须不惜一切。

茏城之外,注定成为一片血池。

魏悦一马当先,手中长刀砍得卷刃,黑色的铠甲都覆上一层血冰。

汉骑仅有三千人,却一次又一次杀穿匈奴人的防御。几次冲锋之后,五千匈奴骑兵仅剩不到两千,匈奴牧民更是死伤惨重。

“这是一群魔鬼!”

年长的祭师站在城墙上,目睹黑甲骑兵撕开己方战阵,马蹄踏过战士的鲜血,当下高举木杖,苍老的身躯用力挺直,在风雪中高吼出祭词,请求天神保佑茏城,驱逐这些可怕的魔鬼。

“天神!”

老祭师用刀划破脸颊,任由鲜血流淌,其后取出一柄骨制的匕首,用力扎入胸膛。

“流尽最后一滴血,以我命祭天!”

祭师的死使得匈奴人愈发凶狠。

战士死亡殆尽,所有的牧民拿起兵器,不顾一切冲向汉骑。

经过一场鏖战,魏悦麾下已不足一千五百。面对冲上来的匈奴人,汉骑重新列阵,没有再次冲锋,而是主动拉开距离,前排骑兵扣动手弩,后排拉开牛角弓。

另有两队骑兵拿起特制的长弓,弓身接近两米,s,he程更远,箭矢力道更强,能轻易穿透五层皮甲。

见到汉骑的举动,匈奴也做出调整,迅速分出千余人,准备同汉军对s,he。

虽然战士多已不存,万长、相国和都尉都成了对面汉将的刀下亡魂,茏城内的匈奴部民仍是汉军的十数倍,即使以为命换命,用人命去填,也能将他们彻底拖死!

嗡!

控弦声接连响起,铁箭和骨箭在半空交错。因过于密集,难免会发生碰撞,匈奴人的骨箭纷纷掉落,有的甚至在半空断成两截。

箭雨铺天盖地,匈奴部民缺少盾牌,仅能以兵器格挡。

然而,他们能挡住牛角弓的力道,却挡不住长弓。百余只箭矢当头袭至,数十匈奴直接被穿透胸膛,从马背飞落。

“继续。”

魏悦撕开絮衣下摆,不为包扎肩膀上的伤口,只为将长刀绑在手上。

待到汉军s,he空箭壶,都做出相同的举动。

同袍已经倒下,下一个就可能是自己。在那之前,他们必须杀死更多敌人,争取将茏城付之一炬!

最后一波箭雨飞出,汉军箭矢告罄。

对面的匈奴仍有超过八千,黑压压冲过来,气势相当惊人。

汉骑全无半分惧意。

十多名悍卒甚至抄起箭壶,仿效沙陵步卒,用力朝冲锋的匈奴投掷出去。呼啸声中,数名匈奴正面中招,带着满脸鲜血栽落马背。

“杀!”

魏悦猛一拽缰绳,黑色战马人立而起,马颈凝固红色斑纹,是在之前战斗中,被匈奴战马撕咬留下的伤口。

“杀!杀!杀!”

千余汉骑同声高喝,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

就在这时,天空响起一声鹰唳,紧接着,风雪中传来熟悉的号角声。

书有“汉”字的大旗跃出地平线,近万铁骑奔腾而至。为首的将领不是旁人,正是指挥马邑之战的汉将李息。

“杀敌!”

距离战场越来越近,李息并不整队,直接刀锋前指,汉军向茏城下发起冲锋,如奔腾的河流席卷,将数千匈奴彻底淹没。

带兵南下的军臣单于,尚不知茏城被袭,自己的老巢将要不保。此刻,他正因右贤王作战不利,久攻不下朔方城感到烦躁。

中行说终究年事已高,勉强随军出征,在长途跋涉中病倒。医匠诊治过,用过几天药,始终不见好。近日病情加重,发起高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因他突然病倒,军臣单于遇到难题,连个问策的人都没有。

并非单于帐下没有谋士,实因作战计划是由中行说亲自制定,并且提前叮嘱过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做出改动。

如今中行说昏迷不醒,其他谋士不敢轻易担责,云中、雁门和上谷郡又无消息传来,军臣如何能不暴躁。

待到傍晚,右贤王又一次无功而返,军臣单于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屋漏偏逢连夜雨,逃回草原的伊稚斜送来消息,佯攻雁门郡失败,带去的骑兵剩下不到三千。来人还禀报,左谷蠡王依自身情况推断,如果左贤王迟迟没有消息,怕是和他一样遭逢败绩,甚至凶多吉少。

听完来人禀报,军臣单于脸色涨红,猛然间站起身,不等开口说话,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仰天栽倒。

“大单于!”

帐中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更高吼着叫医匠。

或许是觉得情况还不够糟,外出的游骑飞驰归来,狼狈跌落马背,背上cha着一支铁箭,抓住巡营的士兵,用最后的力气道:“快禀报,汉军围袭,数万!”

艰难吐出最后两个字,游骑手臂垂落,就此气绝身亡。

朔方城内,太守和都尉见到送信的斥候,知晓云中和五原郡援兵已至,定襄和上郡援兵也将在明日赶到,不由得大喜过望。

不顾受伤的左臂,太守一把抓起长刀,大声道:“点兵,明日随我出城击敌!”

距朔方城十里,赵嘉同五原郡都尉汇合,又看过信鹰送来的消息,就此在匈奴的背后设下埋伏,只等明日天明,来一场瓮中捉鳖。

外出的公孙敖和赵破奴归来,一同到赵嘉面前请罪,言遇见匈奴游骑,结果没能拿下,被对方跑了。

“无碍。”赵嘉命二人起身,并不十分在意。

被匈奴知晓亦无妨。

包围圈已成,除非军臣单于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cha翅难逃。

第两百六十章

军臣单于从昏迷中苏醒,已经是隔日清晨。

大帐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重病多时的中行说坐在帐中, 脸色苍白, 形容枯槁。双颊的r_ou_已经瘦干,双眼却犹如鹰隼, ji,ng光四s,he,狠意昭然。

右贤王和几名匈奴万长、都尉、裨王分次坐在两侧。见军臣单于睁开双眼,神情立刻变得激动, 想到面临的困境, 很快又被焦灼取代。

右贤王道出游骑带回的消息, 不等军臣单于开口,帐外有勇士禀报, 朔方城来人, 点名要见匈奴大单于。

“大单于, 汉军遣使。”

“带上来。”

君臣单于咳嗽两声, 大口饮下温水,喉咙间仍像是堵着石块, 话说得十分艰难。

“大单于, 此事……”中行说张口欲劝, 话没说完就被军臣单于拦住。

“带上来!”

帐帘掀开, 一名身着铁甲, 腰佩长刀,面容刚毅的汉将迈步进帐。见到上首的军臣单于,并不行礼, 而是直接取出一卷帛书,朗声道:“将军告匈奴大单于,限明日辰时开营门,自缚双手跪降于营前。差一刻,大军立发,踏平营盘!”

“大胆!”

匈奴贵种俱被激怒,右贤王更抽出刀来,架在汉将的脖子上。

“我杀了你!”

汉将能说一口流利的匈奴语,听到众人咒骂,视线扫视帐中,表情始终泰然,不见半分惧意。

“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兵败雁门郡,仅部两千余人狼狈北逃。左屠耆王於单受缚云中郡,麾下尽被击杀。”

“上谷郡处,右谷蠡王损兵折将,身陷重围,早晚将被擒杀。”

汉将一边说,一边掷出手中包裹。

闻听此言,再看到包裹散开现出的骨盔,帐中的匈奴贵种骤然色变。

因军臣单于突然昏迷,部分贵种尚不知伊稚斜和於单兵败,一直被蒙在鼓里。此时看向军臣单于和右贤王,神情中是掩不去的惊疑。

“半月前,魏将军率三千骑深入草原,直袭茏城。”汉将再下一记重锤,纵然不能彻底催垮匈奴人的心理防线,也让他们乱了方寸。

“此人满口胡言,意图乱我军心,当杀!”中行说突然出声,对军臣单于道,“大单于,如此狂徒,当悬在营前割舌剜心,以儆效尤!”

“来人!”

中行说话音落下,立即有数名勇士冲入帐内。出人预料的是,在他们动手之前,突然有三名匈奴贵种出面阻拦。

“大单于,此人不能杀!”

三人中,以一名须发花白,身体仍健硕如小山的万长为首。

帐内诸贵种,他的官职不是最高,资格却相当老。早在老上单于时期,就率军随王帐横扫草原,多次击杀强敌,立下不小的功劳。

以他的战功早可以封王。

可惜的是,在中行说被军臣重用之后,因两人不和,几次出言讥讽,以致于明里暗里被打压,至今仍是一名万长。

不过打压归打压,没人能忽略他的地位和战功。由他带头发声,军臣单于也不得不重视。

“大单于,如杀此人,更会动摇军心!”

在军臣单于昏迷时,万长已经获悉各处战况。尤其是知晓伊稚斜兵败退走,於单生死不明后,心头立刻蒙上一层y影。

事实上,早在南下之前,匈奴本部中就存在不同声音。

今时不同往日,汉骑一年比一年强悍,几次交锋,匈奴都没能占到多大便宜。反之,先有马邑大败,后有y山南麓被夺,力量此消彼长,贸然南下击汉绝不是个好主意。

更何况草原频发瘟疫,牛羊不说,人口数量也是逐年减少。随着青年和壮年不断战死,新生儿成活率降低,少年们不得不扛起重担。一些人口稀少的部落,负责打猎、放牧和守卫营帐的竟然都是老人和女人!

最近五年间,统计各部减少的人口,绝对触目惊心。

这样的情况下,调集十万大军南下,胜且罢,一旦失败,匈奴要面临的恐将是灭顶之灾。

怎奈大单于下定决心,王庭四角鼎力支持,且有中行说出谋划策,心怀疑虑的匈奴贵种不得不闭上嘴,将担忧压入心底。

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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