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68节
京城内动静不小,刘陵观察数日,认为是挑拨人心的大好机会,暗中拜访各家,并写成书信,派心腹送回淮南国。
为免信被拦截,刘陵安排三批人手,一批摆在明面,打出淮南国旗号;一批混入商队,随商队出城;另一批以游侠为主,皆为淮南王食客,只要钱布足够,甘愿为刘陵卖命。
“尽速出城。”
刘陵自以为行动隐秘,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送信之人,无论明里暗里,出城后即被拦截。她的亲笔书信,第一时间被送上天子案头。
“淮南王身在封国,仍不忘关心朝堂,实是有心。”
翻过简牍,刘彻冷冷一笑,命人继续监视刘陵。凡是她登门拜访的人家,尽数记下来,一个不许漏。
“敬诺!”
因刘陵为淮南王女,所拜访之人多位高权重,其中还有不少宗室,监视者借机查出不少违法之事。刘彻做出决定,待人手充裕之后,调出部分派各诸侯国。
籍此,本该在元鼎年间出现的“绣衣使者”,在建元二年就提前出炉。
虽仅是个雏形,且职权有所局限,但对有意集权中央的天子而言,确实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前朝纷纷扰扰,政务繁忙,刘彻将近半月未至后宫。哪怕是皇后陈娇,也只能在他至长乐宫问安时,才得见上一面。
窦太后和王太后获悉此事,前者没做任何表示,后者借机提出,天子登基两年,宫内家人子俱为先帝时遴选,该放出老弱无用者,新选年少貌美者充实永巷。
刘彻登基之后,不是留在宣室,就是宿于椒房殿,除了陈娇,少有宠幸宫人。王太后提出此事,合情合理,窦太后也无从反驳。
陈娇安静坐在一旁,等王太后说完,才笑着接言:“母后所言极是,是我疏忽了。”
王太后看向陈娇,眸底飞快闪过一抹诧异。
陈娇笑容不改,转向窦太后,言老弱宫人尽可放归,先帝时遴选的家人子,愿去者也可许归。
“择选家人子,当先从京畿之地,良家子及岁者尽可录名。”陈娇道。
“皇后想得周到。”王太后笑容和蔼,似对陈娇十分满意。
窦太后半合双眼,不发一语。
馆陶长公主陪坐在侧,当着窦太后的面不好发作,到底意难平,端起漆盏饮下一口,用力放下,发出一声冷哼。
待王太后离开,馆陶到底忍不住,手指点在陈娇额上,恨铁不成钢道:“娇娇,你傻不傻?”
“事情拦不住。”陈娇靠向窦太后,避开馆陶的手指,气定神闲道,“早晚都要选,何必找不自在。”
“我是为你好!”馆陶转向窦太后,道,“阿母,娇娇尚无儿女,这时进家人子,实在不合适!”
“现在知道担心了?”窦太后抚过陈娇的发,沉声道,“我早和你说过,如今再担心也没用。娇娇比你明白,这事拦不住。”
馆陶脸色难看,她是后悔,可事已至此,后悔有用吗?
“阿母担心我,我晓得。”陈娇笑盈盈看向馆陶,道,“阿母能否助我?”
“如何?”
“搜罗美人。”陈娇靠向馆陶,轻声道,“反正都要有,自己人不是更放心?”
馆陶神情微变,看一眼陈娇,又看向窦太后,见后者没有反对,到底点了点头。
“好,这事我来办。”
王娡占下先手,也休想得意。
纵观京畿之地,比起搜寻美人,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长安城内掀起风雨时,长安城外,林苑之内,四营的实战训练正接近尾声。
将近一月时间,羽林骑减员超过八成,经历重重考验,仍留在训练场的军伍,不说脱胎换骨,身上的变化也委实不小。
数百人拧成一股绳,不断适应艰难条件及随时会出现的袭击,日复一日,意志和战斗力都得到锤炼。
随着减员数量增加,羽林骑必须开始躲藏,无法像最初一般,光明正大在林间行走。
曹时留心观察,知晓所部的凝聚力和战斗力都在攀升。然而,比起向沙陵步卒靠拢,也开始神出鬼没的边骑,依旧是被碾压的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沙陵步卒的主要目标是边骑,除了最初一段时间,少有针对羽林骑。
这让曹时和韩嫣争取到时间,可以继续在训练场内躲藏,观察边军的战斗,借以强大自身。
距训练结束还有三日,羽林骑行到林间空地,借高草和倒木隐藏身形。
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们目睹沙陵步卒“围歼”边骑斥候,大获全胜之后,掀开树皮,挖出几条胖虫,收拾干净丢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那一刻的冲击,牢牢印在众人脑海,一辈子都不会忘。
至此,羽林骑上下终于明白,为何沙陵步卒能完美隐藏,不留半点痕迹。
步卒早发现羽林骑,却无意对他们动手。
事实上,在羽林骑不足六百人时,赵嘉直接下令,不到最后一日,再遇到对方,需得手下留情。步卒严格执行赵校尉的命令,一门心思对付边骑,多数时间都会放过曹时所部。
发现这种改变,曹时决定冒险,主动做诱饵,助沙陵步卒围歼对手。
虽然减员仍在继续,但有沙陵步卒的“保护”,训练将要结束,羽林骑仍存三百多人,以战斗力衡量,绝对称得上是一场奇迹。
曹时靠在断木后,不忘抓起草叶盖在身上,形成天然隐蔽。
哨卒主动散开,确保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余下军伍抓紧休息,恢复体力。发现水囊空空如也,挖起几颗眼熟的长草,抖掉根jg上的泥土,送进嘴里大嚼。
突然,西侧的哨卒发出警报,紧接着,木制的箭矢从身后袭来,顷刻覆盖整片草地。
曹时迅速趴在地上,趁箭雨稍缓,小心抬头张望,认出袭击者是谁,立刻对韩嫣打出手势:“是s,he声营!”
一株古木后,李当户手握强弓,三箭连发,中途不忘开口:“季豫,此计果真能行?”
如果不成,上郡骑兵势必会成为沙陵步卒的靶子。
“总要试试。”魏悦借助绳索,迅速攀上树顶,在高处俯瞰,等待目标出现。
李当户啧了一声。
数日来,两人试过多种策略,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损兵折将,始终没能成功。这一次,两人豁出去,无论如何要将沙陵步卒引入包围,甚至不惜以本营为饵。
“来了!”
魏悦的声音传入耳畔,李当户顿时ji,ng神一振。
林风卷过,破风声陡然袭来,魏悦从树冠跃下,单手撑地,脸上未见紧张,尽是汹涌的战意和难得一见的兴奋。
第一百八十四章
猎手与猎物,包围与反包围。
边军上演一场ji,ng彩绝伦的交锋, 沙陵步卒凭借强悍的战斗力, 面对三倍于己的边骑, 仍战得旗鼓相当,上一秒身陷重围, 下一秒即能发起反冲锋,将包围圈撕得支离破碎。
云中骑和上郡骑兵的优势本不在步战,纵然学到几分步卒的ji,ng髓, 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融会贯通, 更不提压过对方。
想要胜利, 就必须另辟蹊径,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趁云中骑拖住对手, 李当户组织弓箭手, 以箭雨覆盖战场。
沙陵步卒猝不及防, 战损达到三位数。
无差别攻击下, 边骑同样损失不小。但具备优势兵力,边骑损耗得起。一比一, 甚至二比一, 最后照样能取得胜利。
这样的战斗方式, 实非魏悦和李当户乐见。之所以豁出去, 足见赵嘉将他们逼到何等境地。
吃过一次亏, 沙陵步卒自动调整战略,圆盾集合起来,组成弧形屏障, 防守住要害,同时打起唿哨。
伴着尖锐的哨音,提前隐藏的十多名步卒拽动绳索,数张藤编的大网从天而降。位于战场边缘的李当户被套个正着,连同弓箭手在内,一概被困在网中,不斩断藤条,分毫动弹不得。
李当户大吃一惊,他确信战斗开始之前,附近绝无陷阱。以制网的材料来看,也非工匠的手艺。那么解释只有一个,全都是临时埋设!
边骑埋伏沙陵步卒,后者将计就计,以自身为饵,吸引对手注意力的同时,分出小部分,在战场周围埋设机关。
因仓促而就,机关并不完美,甚至称得上粗糙。
但战场之上,向来是实用主义。只要有用,哪怕是藤编的网,照样能发挥超出想象的作用,取得惊人的战果。
上郡骑兵被困住,箭雨为止一顿。沙陵步卒集中起来,对云中骑发起猛攻。
趁李当户困在藤网内,曹时抓住战机,率羽林骑加入战局。
同边军相处久了,平阳侯学得战争ji,ng髓,为取得胜利,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走上战场,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敌!
同敌人讲究公平,讲究仁义,绝对是脑袋有坑,坑自己,坑同袍,坑并肩作战的兄弟!
“冲!”
眼见边骑落入下风,曹时猛然跃起,率众发起冲锋。
韩嫣紧随曹时之后,目睹边军交锋,锤炼一支强军的念头更为迫切。想到他日率领这样的军队横扫匈奴,在草原上纵横捭阖,心头不免一阵火热。
“杀!”
羽林骑冲上来,对上郡骑兵展开围剿。
李当户当机立断,令未落陷阱的边骑组织防御,余者加快速度,尽可能脱离藤网。同时更改计划,不去围堵沙陵步卒,先解决掉羽林骑再说。
“列阵!”
随着羽林骑冲上来,上郡骑兵陡增危机感。不想败在羽林骑手下,落得y沟里翻船,拖着破开的藤网反冲锋,利用身上的藤条,阻挡对面劈砍下的短刀,趁对手动作稍慢,反手就是一刀背,当场将其砍翻。
上郡骑兵用行动证明,自身实力足够强悍,杀敌经验足够丰富,哪怕陷入困境,照样能将对手掀翻。
曹时和韩嫣拼出全力,奈何实力所限,便宜没捡到,反被对方砍瓜切菜。三百人减至两百,两百少至一百,最后不足五十,无力再发起进攻,只能退回林间空地,被动进行防御。
李当户踢开藤网,长刀扛在肩上,扫视余下的羽林骑,见窦良、王须、刘进赫然在内,不由得挑眉。
“不错。”
留下一队人看守,上郡骑兵调转方向,扑向对面的战场。
彼时,沙陵步卒和云中骑正杀得难分难舍。
因战斗力不相上下,基本是你砍我一记,我还你一刀。砍完低头看看,发现都被砍中要害,怒视对手一眼,同时“倒地咽气”。
赵嘉双手持刀,连退数名边骑,一路冲向魏悦,寻找下手时机。
喊杀声突然传来,意识到上郡骑兵脱困,挥刀的动作不由得一滞。结果被魏悦发现空隙,刀背击中他的右臂,俯身前冲,径直将他压在地上。
长刀脱手,手腕被扣牢,赵嘉动弹不得。
沙陵步卒想要来救,却被边骑阻挡,一时间无法脱身。
李当户见状,大步冲上前,兴奋道:“季豫,你抓……”
不等话说完,赵嘉突然抬起左臂,扣动藏在腕上的手弩。木制弩矢飞出,在要害处留下清晰痕迹。
如果在战场上,李当户必已气绝身亡。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李当户低下头,满脸不可置信。魏悦这才后知后觉,将赵嘉两只手腕一起扣住。
李当户僵在当场,怀疑对方根本就是故意。
他的预感果然很准,魏季豫黑成墨汁,坑盟友眼都不眨一下!
曹时恰好看到这一幕,痛快得大笑出声。
李当户怒发冲冠,对上郡骑兵打出手势,控弦声顿起,残存的羽林骑尽被s,he成刺猬,曹时自然也不能例外。
“已经战死,如何能下令?!”曹时腾地站起身,怒视李当户。
“回光返照。”李当户言简意赅,也不退出战场,直接坐到地上,等着云中骑和沙陵步卒分出胜负。
照眼前情形,云中骑已经占据优势,获得最后胜利仅是时间问题。
不过,如果能被料定行动,猜透一切手段,那就不是赵嘉。
双手被控制,无法使用兵器,不代表失去战斗力。
在魏悦反手持刀,准备以他为质,迫使沙陵步卒停手,藏匿者也尽数现身时,赵嘉忽然弯起唇角,现出藏在口中的木管。
“什么?”
魏悦意识到不妙,可惜仍慢了一步。
木管中飞出小刺,ji,ng准扎在皮甲边缘,距喉咙不到半寸。如果是在真实战场,木刺必然涂抹毒药,一旦被刺中,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沙陵步卒得到讯号,纷纷以手弩和吹箭击敌。
这些小巧的武器均是入林后就地取材,临时制做,并不算违反规则。在战斗接近尾声,云中骑貌似奠定胜局时,骤然间发挥作用,威力大到直接翻盘,硬生生改变整个战局。
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
没关系,加码,压回来就是!
至此,除赵嘉率领的沙陵步卒,屯骑、s,he声、羽林三营校尉“战死”,营内损失惨重。屯骑、s,he声好歹剩下几百人,羽林骑已是全军覆没。
战斗结束后,沙陵步卒点燃烟筒,医匠和小吏很快赶到,为军伍处理伤处,并当场统计战况。
赵嘉摘掉头盔,汗水顺着脸颊滑落,黑发黏在额角,样子稍显得狼狈,ji,ng神却极度亢奋,眸光熠熠,疲惫中是道不出的畅快。
沙陵步卒或站或坐,有的干脆躺在地上。躺倒时不忘吹响木哨,边骑和羽林骑赫然发现,林中竟还藏着一伍步卒,显然是预留的后手。
李当户凑到赵嘉身边,好奇道:“阿多,你到底设了几层埋伏?”
赵嘉坐在地上,揪起一颗青草,抹掉泥土,咬着草jg,声音略显沙哑:“不多,五层。”
“嘶——”李当户倒吸一口凉气。
魏悦递过水囊,赵嘉吐掉草jg,取下塞子,仰头灌下一大口。清水沿着嘴角滑落,顺着颈项浸入领口,留下一道清晰的shi痕。
“若是兵力多一倍,战斗会结束得更快。”放下水囊,赵嘉反手抹过嘴边,蹭了满手的草汁和灰泥。
“怎么说?”魏悦取过水囊,同样饮下几口。
赵嘉扫他一眼,用刀砍去一片高草,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赫然是林间的陷阱分布,以及双方各自设下的埋伏。
画完之后,赵嘉圈出几块无人设防的区域,用树枝点了点,道:“如果再多一倍兵力,这几处都是极好的埋伏地点。调度得当,七成以上能做到围歼。”
“类似的战法,林间可用,草原亦可。只要军卒训练得法,积累足够经验。”
三人说话时,曹时、韩嫣先后走过来,没有出声,聚ji,ng会神听得入迷。
魏悦和李当户不仅善战,同样ji,ng通练兵。赵嘉提出引子,两人就能猜透五六分。
“正面交锋仍需战阵骑兵,此法练出的强军,夜袭、设伏更具优势。”
“然。”赵嘉点点头。
“下次训练换骑阵。”魏悦提议道,“合屯骑、s,he声两营为中军,羽林掠阵。阿多试一试,能否在乱军之中取我首级。”
赵嘉的训练方式是为全面提升军伍,魏悦设定的方案则是专门针对匈奴。
云中骑和上郡骑兵的战斗力,完全不亚于匈奴本部。双方联手,赵嘉仍能轻松攻破防线,取下将官首级,他日兵发草原,遇战事胶着,即能成为撬动战局的杠杆,汉军获取胜利的关键。
对于羽林骑仅能掠阵,未加入中军,曹时、韩嫣均未提出异议。
羽林骑的战斗力的确是硬伤,想要同边骑站到同一高度,必须多下功夫,抓紧一切可能提升自己。
可还有一个问题,边军的训练量同样惊人,而且还在不断加码。
目标比自己强,而且比自己刻苦,自己迈开大步追赶,对方正坐在快马上奔驰,这是何等的绝望?
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好在曹时心理素质过硬,在他的带动下,羽林骑也不断发生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