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66节
屋舍已经买下,家具必要重新置办。
曹时介绍的木匠坊,有两名大匠坐镇,打制出的器具既ji,ng美又耐用。侯府常从该坊市货,曹时书房中的木几即出自大匠之手。
比起喧闹的铁匠坊,木匠坊更为宽敞,但也抵不住人来人往。
因生意实在太好,除了匠人和匠徒,坊内还雇佣十多名佣工,帮忙搬运木料,清理前院。如市货的人忙不过来,必要时也能搭把手。
等货物装载完毕,几辆大车陆续离开,赵嘉和曹时方才上前,由佣工引入坊内。
赵嘉的运气不错,刚好有一名大匠在教授徒弟。知晓他的来意,明白是笔大生意,当下命人搬来大捆羊皮,绘制的都是家具样式。画工一般,依旧能看出做工ji,ng巧。
“贵人,请往后院。”
大匠亲自引路,将赵嘉和曹时带进库房。
刚送出一批货物,前间稍显得空旷。走进后间,里面分区摆放着条案桌几,木制的床榻屏风,还有几具未上漆的武器架。
大件的摆设之外,另有小巧的木雕和挂架,外观十分ji,ng美。
听完大匠的介绍,又看过实物,赵嘉决定,所有的家具都在此处订购。
“长者,如我绘出实样,能否参照制出?”
“贵人请。”
大匠对自己的手艺有绝对信心,当下命人取来羊皮和炭笔。
赵嘉思索片刻,开始在羊皮上落笔。
床榻改动不大,在整体上加宽加长,再多四个可移动的支架,方便冬日垂幔,夏日挂帐。
前厅和客房的家具摆设都是中规中矩。稍带新意的几件家具,全用于自己的卧房,轻易不会示人。即使有出格的地方,也不会予人话柄。
若匠人的手艺让他满意,后续还有更多生意。
虎伯入京之后,赵嘉有意在城郊市地,建一两处田庄。良田价高,他可以买下田。田庄建起来,要制作的家具和器具自然不少。
落下最后一笔,赵嘉将羊皮递给匠人。
后者接过去,一张张仔细看过,并未出现“惊为天人”的戏剧场面,而是表情严肃,目光专注,中途用手点出几处,请赵嘉画得再详细些,进一步说明要求。
“依贵人之言,此物需三人打磨,价要提半成。”
能在长安扎牢根基并经营出名声,大匠仰赖的不仅仅是手艺。常同各色人打交道,对于一些古怪的要求,早能处之泰然,眼皮都不眨一下。
赵嘉不过是改动一下床榻,打几样不同于时下的家具,委实算不得什么。至于工艺方面,不考虑样式新颖,只论手工娴熟,以大匠的水平,搁到两千年后绝对秒杀级别。
仔细询问过要求,确定都能做,大匠同赵嘉定下契券,道:“一月后,贵人可遣人来取。”
离开木坊,赵嘉去过铁坊和青铜坊,定下所需之物,又转道去了牛马市和粮铺。
在牛马市中,他仅是走访,并无市货之意,到粮铺也是问价。心中有底之后,又去到临街的盐铺和酱铺。
在盐铺中,意外遇上彭修。
原来,这间铺子是彭氏所开,所市皆为渔阳运来新盐,颗粒均匀,洁白如雪,价格高于粗盐,却不至于离谱,以长安百姓的家资,多数能负担得起。
彭修属羽林骑,部于曹时麾下,除训练时,赵嘉见他的次数不多。好在营外不比营内,彼此见面,倒也不显得拘谨。
知道赵嘉在城内置屋,彭修道声恭喜,令家人取来两匹蜀锦,赠乔迁之喜。
“蜀锦?”看到彭修的赠礼,曹时不禁挑眉。
哪怕是在长安,蜀锦也是紧俏之物。其柔滑ji,ng美,色泽鲜艳,实为锦中佳品。每有蜀锦运到,势必会在城内引来争抢。曹时府内有二十匹,阳信看到之后,恨不能全做成衫裙,每天不重样。
一次送出两匹蜀锦,足见彭修财力雄厚。
联系彭氏经营盐场的背景,曹时心头微动,决定回营之后,立即给彭修调职。有赵嘉珠玉在前,哪怕是依葫芦画瓢,总能让羽林骑的后勤上个台阶吧?
别说做不到。
看看盐铺,再看看蜀锦,彭氏嫡系子弟,理当不缺经济头脑。
越想越觉得在理,曹时盯着彭修,活像在看一座金山,后悔没早转过弯来,否则早就挥锹开挖。
彭修被看得脊背发寒,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赵嘉隐约能猜出几分,只是爱莫能助。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彭修即将掉入的大坑,和他很有几分关系……
离开盐铺,曹时向赵嘉推荐食肆,言肆中有好酒,难得休沐,必要去尝上一回。
“好酒?”赵嘉持怀疑态度。
汉朝的酒度数不高,若是酿造技术不过关,喝起来简直像醋。
哪怕是宫内珍藏,于赵嘉而言,都够不上“美酒”二字。对于曹时推荐的食肆,他实在不抱多大希望。
“阿多,我绝不夸言!”曹时拉住赵嘉的胳膊,一路拽着他前往目的地。
走到半路,前方突遇人群聚集,争吵声、叱喝声夹杂,不绝于耳。
赵嘉本不欲上前,几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瞬间脸色一变,用力排开人群,来到争执之人的面前。
“怎么回事?”
看到被二十多个健仆骑僮包围的少年,赵嘉脸色发寒。见几人或多或少,脸上都有些淤青,衣衫也被扯破,周身登时弥漫起煞气。
人群不自觉后退,连曹时都被吓了一跳。
赵嘉入京之后,除了演武训练,多数时间都以温和形象示人。见到卫青四人被困,陡然间发生变化,近乎是判若两人。
这样的转变惊呆曹时,倒是随后赶来的彭修惊讶片刻,眼底闪过了然。
多次和匈奴交锋,在草原拼杀而出,身上岂能没有煞气。
在彭修看来,眼前的赵嘉才更符合传言中率边民抵抗匈奴,s,he杀匈奴贵种,立下赫赫战功的沙陵赵氏子,云中英才。
“郎君!”
见到赵嘉,卫青四人恰似有了主心骨,立即面现激动。
“到底怎么回事?”
赵嘉信步上前,视线扫过包围少年的健仆骑僮,见四人脚下还有十多个躺着哀嚎,曹时派来的伯鹰则头部染血,被赵信扶着,身上煞气更浓。
“郎君,是他们挑衅!”赵破奴指向被健仆簇拥的几个纨绔,道,“他们无故击伤伯鹰,又派人围击我等!”
被赵破奴指出,几名纨绔面露轻蔑,视线转向赵嘉,同样骄矜傲慢。
“区区几个庶人僮仆,不知礼,冒犯我等,依律当押囚牢。仅是教训一番,赵校尉该心存感激才是。”
出言之人,正是之前被赶出军营的纨绔之一。
不等赵嘉开口,曹时见到眼前情形,已是怒发冲冠。
“好胆!”
纨绔见到曹时,不免有几分畏缩。想起之前的遭遇,怒火压过理智,仗着人多,完全不打算让步。
“汝等这番作为,可曾想过后果?”赵嘉拦住曹时,冷声道。
“后果?”纨绔忌惮曹时,却并不惧怕赵嘉,甚至有几分嫉恨和轻蔑。当下嘲笑出声,“赵校尉无妨告诉我,将有什么后果?”
一个边地县尉,碰巧得了天子青眼,在长安根基不稳,几如浮萍,谁知哪天就会倒霉。
佚比两千石的校尉?
他们根本不看在眼里。
“很好。”
在刺耳的笑声中,赵嘉忽然抽出马鞭,在众人未及反应之前,啪地一声,甩到一名纨绔身上。
笑声戛然而止,卫青四人瞪圆双眼,曹时当场惊掉下巴。
“阿多?”方才还拦着他,怎么突然自己动手?
最重要的是,在曹时看来,赵嘉压根就不是冲动之人!
“君侯,赵校尉在长安无根基。今日之事,不得不为。”彭修站到近前,低声提醒曹时。
不得不为?
曹时目光微闪,顿时了悟。当下不再多想,和赵嘉站到一处,扬起马鞭,对着纨绔一顿狠抽。
以两人的战斗力,纨绔压根不是对手,连声发出惨叫。
骑僮健仆这才反应过来,再不理会卫青四人,抄起棍木奉短刀就冲了过来,一边攻击赵嘉曹时,一边护卫纨绔逃走。
“鼠子,无胆!”曹时丢开长鞭,抢过骑僮手中的木棍,抡起来狠砸。
赵嘉没有出声,下手愈发凶狠。凡是挡在他面前的健仆骑僮,挨不过几鞭就会脚步踉跄,只有挨打的份,全无还手之力。
曹时和赵嘉带来的仆从一拥而上,不过眨眼的时间,还能站着的骑僮健仆不到两个巴掌。
s_ao乱惊动中尉府,中尉宁成得报,获悉闹事的有五个侯爵子,两个亲军校尉,非但不感到头大,反而极是兴奋。
等他亲自来拿人,仅有被收拾过的纨绔和家僮留在现场,曹时和赵嘉早不知去向。问过方才得知,两人联袂前往未央宫,至天子面前请罪。
请罪?
宁成双眼微眯,视线扫过满脸青肿的纨绔,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尽数拿下,押中尉府!”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未央宫内,赵嘉、曹时禀明事情经过, 继而俯身请罪。
刘彻面沉似水。
他想到的不是几个纨绔当街争斗, 而是纨绔背后的家族。
朝会上集体认错, 承认教子无方,本该将不肖子禁足家中, 严加教导。结果倒好,前脚在朝堂上认错,后脚就有家中子弟当街挑衅亲军校尉。
再者, 跑回家的不是被抽了鞭子荆条, 这才几日就能活蹦乱跳?
说白了, 无论老的小的都在演戏,演给他看!
换成父皇在时, 他们敢吗?
无非是欺他年轻!
怒火骤然腾起, 刘彻猛然拍向矮几, 长袖横扫, 将数册简牍扫落在地。
天子震怒,赵嘉、曹时俯首, 宦者噤若寒蝉。唯独韩嫣不受影响, 开口道:“陛下息怒。”
“息怒?”刘彻咬牙切齿, 突然站起身, 捡起一册竹简, 用力砸在墙上。
见他还要砸,韩嫣匆忙拽住他的衣袖。
“陛下……阿彻!”
宦者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充当背景, 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赵嘉心头微动,额心冒汗。
曹时习以为常,开口火上浇油:“陛下,依臣之见,其心之恶,皆非善类。”
坏了!
赵嘉和韩嫣同时变色,想拦已经来不及。正忧心忡忡,却发现刘彻意外冷静下来,负手立在殿中,扫视遍地狼藉,怒色渐渐隐去,目光森然。
“阿时,阿多。”
“臣在。”
曹时、赵嘉正身跽坐,目光平视。
刘彻回到几后,韩嫣摆摆手,宦者无声上前,收拾起简牍,重新摆回到几上。
“今日之事,汝等做得不错!”刘彻一锤定音。
“谢陛下!”
“至于那几家……”刘彻笑容冰冷,“胆敢欺朕,其心可诛!”
“陛下,南皮侯子现在长乐宫。”韩嫣开口,所言之事,表面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暗含深意,“太皇太后今日心情甚佳。”
曹时皱了下眉,没有出声。
赵嘉愣过两秒,方才意识到韩嫣之意。
刘彻手指敲在膝上,双目微合,半晌道:“不急,现在过去未免刻意。阿多,那四名少年可曾入宫?”
“回陛下,正候于宫前。”
“召。”
“敬诺!”
此时,卫青和赵破奴几个站在石阶前,仰望巍峨宫室,心砰砰直跳。想到赵嘉和曹时进去之后,一直没有出来,不免又开始担忧。
卫青和赵信性情沉稳,脸上看不出异样。
赵破奴和公孙敖狠狠咬牙,早知如此,他们就不该留手,在那些鼠子挑衅时,直接下死手,大不了砍头服苦役,省得连累郎君!
“休要多想。”赵信了解赵破奴,见他面露狠色,当即猜出他的想法,“真闹出人命,事情只会更加麻烦。”
“但……”
不等赵破奴争论,突然有小黄门走下石阶,宣天子旨意,召四人前往御前。
“天子召见我等?”四人面面相觑。
“莫惧,随我来。”
小黄门在石阶前停住,又有宦者在前引路。发现四人脸色发白,显然是心中惴惴,低声提醒道:“记得,陛下所问据实以答,不可有半点隐瞒。”
宦者实是出于好意。
在他看来,赵嘉、曹时简在帝心,这四人又是赵嘉亲信,结份善缘总没坏处。
“多谢。”卫青代四人致谢,态度诚恳。
宦者微微颔首,眼底闪过笑意。能在赵校尉身边的,果然是聪明人。
来到殿前,宦者入内禀报。
少顷,殿门开启,四人迈步走进,头也不敢抬,按照宦者临时教导,俯身行礼,口称“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起。”
简单一个字,对几个少年而言,犹如惊雷在耳边诈响。演武时,他们远远见过天子。被当面召见,这还是头一次,难免有些紧张。
见惯朝臣知礼守仪,济济彬彬,再观眼前少年,貌似初次面君,都有些手足无措,刘彻不免感到有趣。
四人脸上都有淤青,架不住底子好,各个样貌过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卫青五官俊秀,气质温和;赵破奴和赵信轮廓深邃,英姿勃勃;公孙敖不及三人,却是浓眉大眼,面带正气。
很有颜控潜质的武帝,第一眼看过去就心生喜意,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今日城内之事,起因为何,尽数道来。”
四人不敢抬头,更不敢交换眼色,好在有宦者提醒,赵信和卫青先开口,赵破奴和公孙敖加以补充,很快将事情还原。
“陛下,我等行在城内,并无惹事,有多人可以为证!”
少年们言之凿凿,回忆起当时情形,仍有些压不住怒火。
“其从背后偷袭!”
“我等不得不还手,拼力击倒十余人。奈何对方人多,将我等困住。若是人数相当,必要他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