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是第一个吃完饭的,但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一直在等待仉星航,毕竟这是客人,要陪到最后。
仉星航倒完醋,翻了两下,几经犹豫,还是没有往口里塞,又抬头问:哥,有酱油吗?
阮芳雨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嗤笑了声,第一次这么好脾气的有求必应,过去把家里所有调料和酱油一并搬过来,玻璃瓶子叮叮当当都堆在桌上,大方说:加,随便加。还好心把胡椒粉扭开。要不然来点?开开胃?
仉星航眨了下眼,认真说:那倒不用。
阮芳语意味不明笑。他知道仉星航不吃胡椒。
仉星航又零零散散加了点无关紧要的料,在阮芳雨专注又目光里,表情平静挑起一筷子味道复杂的面塞进嘴里。
面条刚出锅才香,时间长了,香味消散,不仅坨,还软,筷子都夹不完整,稀稀拉拉的。
阮芳雨只想看他吃瘪,倒不是真要撑死他。吃不下就别吃了。
吃得下。仉星航略含下颌。
阮芳雨心想还挺好面子,于是看着他低头不紧不慢蚕食自己的黑暗料理。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在大饥荒年代,仉星航绝对会因为抢不到饭吃饿死。这货一碗面竟然足足花了五十分钟才吃完!
最后还剩下一口的量,仉星航低垂着眼皮,不动了。
行了。阮芳雨把手里杯子递给他。晚上吃太多不好,你要是撑死了我还得跟你爸妈打官司。
这个你放心,不会的。无论是仉怀安还是林秋萍,都不会为了他出那种兴师动众的头。
仉星航握着筷子,没有接水杯,视线顺着阮芳语的手腕,抚过小臂,落在脸上,极轻抬起眼皮。是不是吃完面,你就会赶我走了?
他不疯不笑,语气平静。阮芳雨恍惚跟他视线对上,发觉他瞳孔乌黑深邃,犹如余光里窗外的浓重夜色。
天已经黑透。屋村只有老槐树旁有盏旧路灯,光被巷口青墙隔绝,照不进来,一门之隔的外界漆黑。
阮芳语突然明白了。仉星航刚才做那么多多余的事情,只是为了拖延离开的时间。因为他觉着,自己吃完饭就得走了。阮芳雨不明白自己是得了什么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看出仉星航的伤感。
原来疯子也有不愿意干的事情,疯子害怕离开
不然呢?阮芳雨错开视线,把杯子搁在旁边,站起身,低头收拾了仉星航剩下一口面的碗,摞在最上边,连筷子一起端去角落洗刷,鬼使神差问:难不成要留你在这里住?
说完瞬间,他就意识到了问题,想狂扇自己已经晚了。
住一晚也不是不行善良的阿嬷果然接了话头,手搭在桌沿,犹豫着说:就是地方小点,你受委屈。
不委屈。仉星航非常懂事。跟哥一起,睡大街都好。
阿嬷笑了,越发觉着他乖巧嘴甜,讨人喜爱。那就住。
你想得美!此刻的阮芳雨简直想掐死半分钟前的自己,把手上泡沫匆匆冲掉,两步过来恼羞成怒。天又不冷,让他打地铺冻不死。
仉星航迎着他急哄哄的目光别有意味地笑了。阮芳雨脑袋一嗡,再次哑然,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潜在话里,已经接受让仉星航留下过夜了。
他紧蹙眉头,越发觉着仉星航黑心黑肺,手段卑鄙让人防不胜防。
还不是你惯的。
# 杀死了过去的我
第28章 杀死了过去的我
夜很静,钨丝灯毫无余力的散发着光热。在阿嬷一连两个哈欠下阮芳雨把人送进去休息,他接过阿嬷手臂,揽住腰,让阿嬷浑身重量都落在瘦削肩膀上,漂亮的蝴蝶骨随着走路在衬衫下起伏,压力落在的十七岁的肩上,阮芳雨扛着,缓慢又稳步向前。
他回来时仉星航还站在桌边,目光还没有从角落小门收回,两人视线相碰,大眼瞪小眼。
阮芳雨似乎轻舒了口气,活动下肩膀,去床边搬被子。
五十平的小屋地方有限,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仉星航,倒不能真让人打地铺,养尊处优的少爷可受不住。他刚抱起被子,仉星航在灯影下踱到床边不轻不重扣住他手腕。
仉星航困得眯着眼睛,眼角更加狭长,缝隙中透出的目光一如既往带笑,用惺忪困顿的嗓音说:哥,我们一起睡。床很大,我的怀里很热。他就像是看穿了阮芳雨想法,热字一出,手腕温度直接要窜上阮芳雨的脸。
你想得美。阮芳雨挣开,抱起被子转身摞在桌上,准备今晚爬桌子将就一晚。
那我跟着你。仉星航倒也不强留,只是抱起阿嬷给的被子,上面还残存着白日的阳光味道。跟在阮芳雨身后,表面随性但骨子里强硬,这是软威胁。
到了这个点,大家都困,阮芳雨不想再跟他颠来倒去,出了口气,怠惰掐腰,衬衫褶皱在两侧收起又果敢滑下,无语问:你放着床不睡,过来跟我挤桌子,你不是神经病吗?
跟哥在一起,就算是
行了。阮芳雨不耐摆手打断,两腿一左一右往前跨了步,重重坐下,右臂往前一伸,不想再理这个找罪受的傻逼,倒头就睡,他闭着眼睛,模糊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但真正能信得不足千分之一。
过往多年,阮芳雨听惯了讽刺和恭维,这些都只是情景驱使下暂时的东西。
仉星航在他对面坐下,阮芳雨的手越过桌面搭在他面前,手指轻轻拢着,十分漂亮。他仰起头,替人关了灯。
阮芳雨入睡很快,模糊间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手。他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抽出来,对方又握住,还得寸进尺塞进嘴里轻吮,他的指尖碰到对方柔软的舌,滚烫,酥麻
阮芳雨想动,但动不了,面前一片白雾,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见轮廓应该是好看的。他并不害怕,也不生气,反而逐渐顺从自己的本能,也顺从了对方。他朦胧想:都做春梦了,就别那么拘谨,亲个手指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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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漆黑的夜,虫鸣也都停了。室内安静,只有舌尖在口腔搅动,断断续续黏腻的吞咽声,半晌后,仉星航抓着阮芳雨的手,站在黑暗中端详他模糊的轮廓许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不正常的,幼儿园时候,他就能笑眯眯的抓住窜进室内的蛇,偷偷把蛇胆剖出来扔进了保姆煮的粥里。小学时候,他站在天台上推演城市布局,连成一片的万家灯火在他眼中扭曲成了烈烈火海,他会因此激动,内心歇斯底里呐喊疯狂,脸上却又不动声色微笑。
他被冷眼和恶意围绕,无视自我感受,小心翼翼学着讨好,经年累月,逼疯了自己。
他表面有一副好看皮囊作为裹尸布,内里已经不知道烂成什么样子。
他害怕黑暗,可他又从未得到过光明。
现在有一束光,他主动找来了。
阮芳雨在自己两次濒死绝境时伸出了手,这是天意,也是命中注定。
是他先对自己说话,是他先问要不要跟着回家,他承诺了,就该负责到底。
龙舌兰开了花就会死。阮芳雨让自己动情,他杀死了过去的自己。那今后,自己要成为一个只属于他的正常人。
仉星航注视阮芳雨许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缓慢探身越过桌子,准确在熟睡的唇上留下轻柔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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