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知年再次想了一会儿,对李禄摇摇头:我不懂。为什么?
我不想要遗产,郁知年告诉他,我不需要那么多钱。
这可不是你要不要的事,李禄微微皱了皱眉,说,如果你不接受这笔遗产,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杨恪拿不到它,对集团的稳定也很不利。
他们站在一扇窗旁,风把地上的雪卷起来,扬在窗外。
我不想要。郁知年看着窗户外的飞雪,忍不住又要拒绝。
知年,李禄劝他,拿遗产有什么不好的?据我所知,你们已经在同居了,这就更没什么好烦的。杨董只是想让我通知你一声,他怕等他再告诉你,你没有心理准备。
李禄对郁知年说话,像在哄骗小孩子。
郁知年感到慌乱,他觉得似乎由于自己的迟钝,忽略了关键信息,但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
杨董要我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李禄对郁知年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杨恪和你一个是他的亲孙子,一个是他最亲近的好孩子,既然杨恪已经准备要和你结婚,你也别想太多了,遗产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走吧,他搭了搭郁知年的肩,我们回去吧。
郁知年被李律师搂着,往监护室那头走。走了几步,郁知年不知怎么想起上大学时,杨恪对他陡变的态度,继而又想起,那天在车上,他问杨恪为什么愿意和他同居,杨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郁知年的手脚突然变得一片冰凉。
杨忠贇躺在监护室的病床上,郁知年看着那些灯,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回忆杨恪邀请他同居后,他们之间的相处。
郁知年想:杨恪是开心的吗?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是自愿吻他的吗?还是为了安慰他。
杨恪憎恨杨忠贇带给他的一切控制,杨恪想要自由,那么接受遗嘱的原因是什么呢,郁知年都想不明白。
他有点想找杨恪问清楚。
只是一预演自己有可能会得到的回答,郁知年的胃部便一阵紧缩,头脑变得空荡,小腿像开始抽筋似的,四肢生寒。
过了一会儿,杨恪和赵司北来了。
郁知年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忍不住躲进了楼道旁的清洁间,透过门上的一块透明玻璃,看杨恪他的父亲。
杨恪四下看了看,不知和站在监护室门口的杨忠贇的秘书说了句什么,秘书也张望着,说了句话。
杨恪没再问了,走到了赵司北身旁,两人一起看病房内的杨忠贇。
没多久,郁知年忽然收到了杨恪发来的一条信息:在哪。
郁知年恍惚地抓着手机,看着背对自己的杨恪。杨恪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背挺得很直。
不安好像一双手,揉搅郁知年的肺腑,令他几乎难以站稳,想要从这间医院逃跑。
他们父子俩很像,只是杨恪更高些,也年轻许多。
赵司北更凝重些,和杨恪一起站了片刻,他走到了一旁,低头拿出手机,像在打字,过了几秒,郁知年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出来看,是赵司北给他发了短信:知年,你在医院吗?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聊聊遗嘱的事?
清洁间里很昏暗,有消毒水的味道。
郁知年看着手机屏,想了许久,回头看了看清洁间通往安全通道的门,回复赵司北:我在医院底楼的咖啡。
郁知年是走路下去的。
他其实也可以到下一层坐电梯,但他不知怎么,好像变得有些惧怕人群,因此走了十二层的楼梯,来到底楼。
咖啡厅很小,只有三五张小桌子。圣诞节下午四点,里头几乎没有人,郁知年点了杯咖啡,刚坐下,赵司北便推门而入。
郁知年抱着咖啡瓷杯,看着赵司北坐在他的对面。
知年,你不用怕,赵教授对他说,我不是来责备你的。
郁知年缩了缩肩膀,嗯了一声,赵教授又说:只是作为杨恪的亲生父亲,我还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聊聊。
说罢,他忽而静了下来,像不知从哪说起,郁知年等了一会儿,觉得他可能是害怕用词激烈,伤害到自己。想了想,郁知年用咖啡杯暖着手,主动问他:赵教授,是要说遗嘱的事吗?
是,赵教授说,他看了郁知年几秒,说,其实杨恪不想要遗产。
郁知年没有意外,只是觉得手里的咖啡杯也有点沉重,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也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他看着赵教授,听到自己这么问。
不是他要求我来找你谈的,是我实在是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赵教授斟酌着,大概是顾及到郁知年的心情,没有把话说得很完整,杨恪接受遗嘱条件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你应该获得这份股份。
我不想要。郁知年立刻说。
赵教授点点头:知年,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贪慕钱财的孩子。
你只是很喜欢杨恪,是吗?他问。
郁知年觉得自己的脸热了,因为这份不正确的喜欢,他觉得羞耻。
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赵司北对他说,但是人如果因为喜欢,就选择剥夺他人追求爱情的权利。这有些自私。
婚姻是一件大事,是不是?不应该掺杂太多现实的因素。
一个人出于同情我的遭遇,希望我拿到遗产,而和我结婚,如果是我,我可能不会接受。
郁知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是冰的,关节无法动弹,耻辱和羞愧填满他的每一寸有感觉的地方。他对赵司北道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赵司北说,知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不一定只会产生一份爱情的。
我也有些自私和僭越,杨恪的成长期中,被他的爷爷管束和控制得太多了,没有得到过太多选择的权利。
你是知道的,他很讨厌这样。
我希望在婚姻这件事上,他可以去自由选择一个爱的人。所以上午他和我说你们同居的事后,我还是来找你了。
该道歉的是我。赵司北又对郁知年说。
郁知年摇了摇头,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再和赵教授聊什么,只记得自己离开了医院,走到医院对面的酒店。
马路上都是雪,中间被铲雪车铲出了一条车道。
空气冷得快把郁知年冻起来了,幸好他走进了酒店里。酒店大堂播放圣诞曲目,巨大的圣诞树闪着灯,彷如缩小到豪华的房间里的在过节日的银河系,有无数星光和彩饰。
郁知年经过它们,走向电梯。
昨天凌晨。杨忠贇出手术室,秘书本想让郁知年留下看护,杨恪开口拒绝了,他带走郁知年,他们在黑夜中住进这间酒店。
两人都惊魂未定,酒店赠送苹果酒饮,以及圣诞甜品,他们坐在房间里吃喝。
二十二岁的杨恪脱下大衣,穿着衬衫,头发被风雪吹乱了。酒后,他背靠在沙发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郁知年喝掉一杯苹果酒,坐到他旁边去,叫他的名字,问他:你睡着了吗?
杨恪一动也没有动,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