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几秒钟,告诉郁知年,杨恪最近的事业发展得还可以,说他们前几天通过电话。
挺好的,郁知年干巴巴地捧场,我的论文也快写完了。
赵教授说他知道郁知年的课题:威尔森和我夸过你,二月他来我们学校交流,带了两个学生,不过当时你好像在做田野调查,不在学校。
郁知年嗯了一声,他顿了顿,重新换了话题:知年,你回赫市住哪里?
租了个房子,郁知年说,爷爷送我的那套公寓现在有人在住,还不能马上搬走。
郁知年不是很想让赵教授继续拓展话题,怕最后聊着聊着,又延伸到杨恪和他的关系上去,因此厚着脸皮装作诉苦,将自己找房子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从收到教授通知再到联系房产代理人,最后视频看房,交付租金。
说完的时候,他们已经下了跨海大桥,沿着公路往山上去。
一个人租房子确实不容易,赵教授感慨,又关心道,知年,经济方面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叔叔。
我一个人在学校,吃住都不花钱,存款还是有一些的,他说,你有困难的话,别和我客气。
通往新大的盘山公路,沿途非常美丽。
太阳不大也不小,天空几近白色,透着轻微的蓝。
如果让郁知年来形容,他会认为这是一种代表无辜的颜色。一种不会让人判定为错误的、他想成为的颜色。
郁知年紧盯着这样的天空,对赵教授说不用了,告诉他爷爷给我留了每个月的日常花销,是够用的,而后怕他误会,补充不结婚也能拿到,只是没有那么多。
虽然事实上郁知年没动用过这笔钱,几年来,他都只用了自己的奖学金,因此才会有些拮据。
赵教授又静了一会儿,对郁知年说好。
如果说一路的沉默和对话,已让郁知年觉得不堪重负,接下来的意外来电,则更让他尴尬万分。
接近新大校门时,赵教授的手机响了。
他的手机蓝牙连接在汽车的音响,大概是下意识按方向盘上的按键接起来,杨恪的声音便响在车里。
爸,杨恪说,是我。你在上课吗?他的声音很平静,语气随意,带有郁知年求而不得的隐秘的亲密。
赵教授看了郁知年一眼,或许是想了想,出于礼貌,并没有将切回手机接听,对杨恪说:没上课,今天放假。而后似是犹豫一般顿了顿,告诉杨恪:我现在和知年在一起,很久不见了,聚起来叙叙旧。
杨恪短暂地静了一两秒,哦了一声,稍有些慢地说:在哪?
我学校,赵教授说,来新校区转转。
新家?杨恪问。
赵教授说是。汽车音响中,郁知年听杨恪低声说:我也没去过。
他们开进了校门,赵教授放慢车速,缓慢地开着,轻松地和他的儿子聊天:不是给你看了不少照片么,你给了我和旧房子很像的最高评价。
是吗,杨恪说,记不清了,最近很忙。
郁知年安静坐在一旁,觉得尴尬,也有些窒息。
这么忙,赵教授问杨恪,找爸爸有什么事?
杨恪停顿了一小会儿,说:工作得太晚了,有点累。
他的声音的确有些疲惫,郁知年忍不住看了一眼时间,换算时差,赫市已是凌晨两点,心里泛起少许不知名的酸楚,看向车窗外,走在人行道上的学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赵教授有些心疼地说:还是要注意身体。
杨恪嗯了一声。
手机两端静了几秒钟,赵教授忽然说:对了,前几天我碰到韦驰的爸爸,他说韦驰告诉他你谈恋爱了?
郁知年正走神间,闻言猛地一愣,不过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听杨恪果决的否认:没有。
不知是不是信号问题,杨恪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大,吓了郁知年一跳。
好吧,赵教授说,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是真的。不过你忙归忙,是也该考虑考虑感情问题了。
没空,杨恪的态度变得冷硬,没那么多时间。
赵教授无奈道:好吧,好吧。
接下来,杨恪还是没挂电话,但郁知年有些意兴阑珊,身体仿佛产生了防御机制,能够听到杨恪和他父亲说话,但是什么内容也没有听进去。
最后赵教授在食堂旁边的车位里停好车,两人又说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
郁知年看着乐高豆荚在钥匙上一晃一晃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打开车门,微冷的风扑在他脸上。
他在新大停留了大半个下午和晚上,逛了校园,看了看赵教授的办公室,两人聊了各自在做的课题。最后郁知年在校招待所留宿一晚,赵教授非要替他买单。
第二天早上,赵教授又把他送回了火车站。见面二十多个小时,郁知年觉得像做了个让他没什么印象的、但必须要做的梦。这梦并不爽快,但醒过来,也就好了。
告别时,郁知年原本转身走了,赵教授又叫住了他。
知年,赵教授的眼中有歉疚,对郁知年说,我知道你其实不想见我,对不起。
我一直想告诉你,前年我说的错,错的不在你,而在杨恪的爷爷。
你选择终结这个错误,是很无私的,换成我,我也不一定能像你这么无私。
我想替我的儿子谢谢你,也想再和你道一次歉,知年,对不起。
高铁站人来人往,进站口旅人大包小包,把箱子往传送带上放。
郁知年看了一小会儿安检门明明灭灭的灯,仍旧不知道该和赵教授说什么,最后随便说了句不用谢,便走向了安检口。
小长假结束了。回宁市的车的车厢没来时那么拥挤,郁知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终于敢于总结这一次的拜访,想赵司北和他说的话。
他想赵司北最后的话说得不对,他不是没有错。
郁知年错在喜欢杨恪,喜欢得不合时宜,爱得面目狰狞,产生无人欢迎的感情,这份感情即是错误本身。
回到学校,郁知年理好了行李,浑浑噩噩睡了很长的一个觉,五月五日清晨六点,他起床,最后检查一遍行李,检查了电脑和论文的网络备份,而后下了楼,往宁大东门口走。
校园里还很宁静,天没有全亮,空气还是冰冷的,有很淡的晨雾。
郁知年穿着风衣,走在空无一人的柏油道,听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摩擦出的轻微声音。
视线越过模糊的白色雾气,越过铁门,他捕捉到他约好的出租车闪着的橙黄色双跳灯的光线,意识到自己又将独自离开某地。
观察分析笔记(一)
主题:一件使杨恪笑的事
(记录人:郁知年 时间:2016.09.29)
管理学数学模型课程,第一堂课为课程导论。
杨恪和其他同学到得较早,坐在最前方。
从第三排中间向前看,视野中可见前方金融系的学生。他们几乎都带有笔记本电脑,有人带了录音笔。杨恪只带了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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