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作者:古燚
第2节
“我凝神细听便是你的声音,我张眸一看便是你的容颜,微风吹过是我在撩起你的头发,但那些是你,又都不是你,所有的感知都隔了一层外物,又怎比得上直接接触?”
“你这般撩拨我,为了什么?双修?我所炼之法双修你怕是会灰飞烟灭。”黎式微这话说得不留情面,一道光乔绥之就已经受不住了,双修就是在找死。
“式微明知我意不是如此,却还这样说,我只是看见式微就欢喜,这些话便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便挖了你的眼睛。”黎式微的声音冷淡。
“这可使不得,没了眼,我怎么瞧式微,式微不想听,我忍着。”
黎式微没再回他,随着山洞他们已经走到了地下,火红的光映在石壁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红色深潭,里面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看这景象本该是一阵阵热浪涌来,乔绥之却只感受到寒意。
他伸出手碰了黎式微的手指一下,又迅速缩回来,看着黎式微望向他的眼神,乔绥之无辜道:“我看看式微冷不冷。”
黎式微没有说话,向前走了一步,手指一动,一道金光打在深潭里,jian起一片红色的液体,碰撞在石壁上,顺着石壁缓缓下流,平添了不少诡异感。
深潭里的液体渐渐形成漩涡,越来越大,直至最后一个浑身通红,丑陋无比的怪物从里面爬了出来。
那怪物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张开它巨大的嘴,“黎式微。”
没有兴趣叙旧,黎式微双手飞快往深潭两边的石壁一划,困住怪物的禁制被解开,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直向怪物奔去。
乔绥之从怀里掏出两张黄符贴在他们来时的洞口,盘腿坐在道路正中,闭眼凝神。
那怪物一时不察,被黎式微烫伤了一只手臂,没有了禁锢,怪物起身迎上黎式微,和他在半空中打斗了起来。
红色的液体向黎式微扑去,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污浊,每次都是刚jian上他的衣摆,便蒸腾地成为’蒸汽消散在空中。
一道道金光向怪物而去,形成一张密密的网,怪物的手在空中一晃,一道红色的液体飞jian出去,与一部分光刃相消。
没被消去的光则直接打在怪物身上。
“吼!”怪物气愤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它面目狰狞,脚下的深潭气泡冒地十分剧烈。
黎式微神色淡然,手在虚空一握,一柄剑出现在手里。
剑气面世,脚下的深潭便瞬间安份不少,黎式微随手一划,剑气生生地将深潭划出一个沟壑,周围瞬间生起阵阵凉风,有无数冤孽在此刻烟消云散。
瞧见他手中的剑,怪物面目严肃了不少,它声音沙哑道:“我在此地安分待着,你为何要来引战?”
黎式微没有回答,右手持着剑就向它冲了过去。
怪物连忙闪身躲避,剑气所过之处潭中液体均化为烟气消散。
眼见着深潭向下凹陷,那怪物露出利牙,仰天大吼一声,瞬间,红色的液体迸发而出,乔绥之连忙起身,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符,想要抑制住汹涌的冤孽。
怪物只往那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黎式微,“这世上多少冤孽,你杀得完吗?”
出口被乔绥之挡住,冤孽开始聚集,它们不断地往乔绥之布下的结界上撞,想要冲出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似有无数声音在回响,它们在不甘,它们在怨恨。
黎式微盯着血红色的怪物,声音冰冷,“魔物鬼血,此前曾冲撞结界,令康城后山妖气大增,引来多方妖怪,陷康城百姓于水火之中,今日召唤冤孽,企图血洗康城,禁闭百年不思悔改,我替天道惩罚之。”
“哈哈哈。”鬼血猖狂地笑道:“天道?这些冤孽莫非都是因我而起?世人贪念,自相残杀,它们不过是去报仇,凭什么害它们的人就能活得更好?”
“百年前的冤孽,自是寻百年前的仇,今日那些人早已入土,它们却还想去为祸人间,心念已偏。”
“我本在此地待得安生,是你过来扰我清净!好生纠缠!”
“康城此前遭遇皆因你而起,你心有歹念。”说完,黎式微一剑刺过去。
怪物手臂突然长出鳞片,硬生生抗下黎式微这一剑,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黎式微手腕翻转,瞬间几道剑气直奔怪物而去,潭中的冤孽瞬间高涨,替怪物挡下几剑。
冤孽越来越多,不停地冲撞着结界,终于,一条裂缝产生,接着所有冤孽一起往这边撞,裂缝越来越大,直至结界破碎。
乔绥之快速地扔出几个黄符,碰见的冤孽瞬间化成清水向洞口流去。
山洞里金光大盛,黎式微嘴里念念有词,所有接触到这光的,皆被超度,血水瞬间变清向山下的康城流去。
黎式微借了佛光。
鬼血在这光中行动减慢,中了黎式微好几剑,黎式微嘴里的超度经文在耳边挥散不去,鬼血双目赤红,面目可憎。
可惜再怎么愤怒也无可奈何,黎式微一剑刺来,鬼血前年功力瞬间消散,它一把握住黎式微的剑,另一手向黎式微伸去。
在黎式微向后一躲的时候,它的手臂突然炸开,一片血色飞jian,纯净的白袍终究是被染上了污浊。
经过这一遭,鬼血瞬间虚弱下去,握住黎式微剑身的手向下垂落,如同没有生命一般,黎式微拔出剑,一股血水流下,剑身却没有沾染半分。
鬼血重重摔进深潭,jian起无数血水,受此重创,鬼血却没有憎恨,它仰躺在深潭,反而笑着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黎式微,“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倒是想不到,呵,有趣。”
黎式微没有再理它,他落地,双手合十放在嘴前,此前被他摘下的禁制便又回到了石壁上,禁锢着里面的魔物。
乔绥之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黎式微身边,一手放在他的肩上,黎式微没有拒绝,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出了山洞。
天突然就亮了不少,没走几步,黎式微一手捏住乔绥之的脖子,将他抵在一棵树上。
乔绥之神色不变,双手抬起放在耳朵两边,示意不会反抗。
黎式微凑近看着他,如此进的距离乔绥之看见了他脑门上的薄汗,“你是为了邪魔之源而来。”
“不是。”乔绥之答得很快,“我是为了式微而来。”
黎式微笑了下,显然不信他的话,“你超脱于天地,没人能制裁你,若是吞下这邪魔之源,你便就成了魔物,自有人能相克。”
“所以我不为邪魔之源。”
“万物皆有贪念,你便不该起这心思。”黎式微道。
乔绥之笑了下,有些无奈,“我便是没起这心思,式微不信我。”
黎式微放开他,“你既跟着我,我便自有办法让你修炼加快,邪魔之源,不是你能碰的。”
“我知道。”乔绥之已经放弃了辩驳,他拿了一个酸果出来,“式微今日劳费了不少心神,不如吃点东西?”
黎式微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酸果,转身向山下走去。
乔绥之在他身后瞧着,现在黎式微已经没了之前凛冽的气息,身上的佛气正在一点点被淡化,他几步上前,与黎式微肩并着肩。
“康城现在刚逢大水,不如我们就在这山上歇息一晚,明日再下城?”
黎式微吃着酸果没说话,但是脚步却不是康城的方向。
寻了个山洞,乔绥之将地打扫了一番,招呼黎式微,“式微坐这。”
黎式微走过去坐下,盘起退开始打坐。
乔绥之在他身边盯着他瞧了会儿,突然出声道:“式微把衣服脱了吧?”
黎式微缓缓睁开眼看他,眼神冷漠。
乔绥之指着他衣衫的下摆道:“这脏了,我给式微洗洗。”
黎式微眉毛挑了挑,倒是配合地脱下了外衫。
蹲在离山洞不远的一条小溪边,乔绥之对着污浊的地上随手一弹,衣衫便洁净如初,他却还是不满意,将衣裳浸润在水里好好洗了一遍。
晒干了衣裳,乔绥之抱着衣服在黎式微身边坐下,见黎式微没有反应,他便对着衣服开始绣着什么。
黎式微睁开眼,便瞧见乔绥之的举动,他一言不发。
乔绥之抬起头看他,笑道:“我瞧着式微这衣服太素了,想着给式微加点烟火气。”
那衣衫上歪歪扭扭的绣线,倒真是烟火气十足,黎式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绥之立马把针线打了个结,将针线扯断,把衣服递给黎式微,“式微穿上吧,可别着凉。”
黎式微扭回头,眼睛一闭,继续打坐,显然不想和他说话。
乔绥之拎起衣服看了看,远看,还不错啊,毕竟看不清嘛。
第6章
在山上修养了一天,黎式微方才将身体里的气息理顺,邪魔之源已经长大了不少,从刚开始的乖顺,到现在悄悄地试探着黎式微。
睁开眼,黎式微直接起身向山下的康城走去。
乔绥之在一边打盹,突然惊醒,瞧见黎式微出去,立马拿着他的外衫跟上去,“式微,把衣服穿一下吧,你这样出去,有伤风化。”
黎式微瞥了一眼衣服上丑陋的线条,随手一划,一件衣服便出现在他的手中,一边走一边将衣服穿好,丝毫没有接过乔绥之手里衣服的意思。
乔绥之默默把衣服在手里叠好,“式微这衣服乃是上等天蚕丝制成,实属一件罕见法器,就这样扔了也不好,再说了,我比式微高些,式微这衣服我穿也不合适,式微的好意我就心领了。”说着他把衣服递过去。
黎式微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法器便是受不得损坏,现下这件衣服已经被你戳了好些洞,你还说我浪费?”
“不不不。”乔绥之连忙否认,“式微常年斩妖除魔,有些法器也属正常,只是这件衣服我瞧着式样好看,特别符合式微的气质,这样扔了怪可惜的。”
“你瞧着好看还动手?”黎式微的有些恼怒,这件衣服确是他最喜欢的。
“就是因为好看,才想让它更好看,但是……”乔绥之没有说下去,看着黎式微有些怯意。
黎式微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继续下山。
乔绥之跟在他身后也不敢说话了,抱着衣服抱了一路,一直到城门口,黎式微才一把拿过衣服,收进了法器里。
刚经过一场大水,康城里没了往日繁华的景象,道路两旁还有倒落的杂物。
二人一进城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酸梅店的掌柜的瞧见,立马冲了过来,拉着乔绥之的手激动道:“哎呀,道长,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道长,我来买黄符,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啊!”不少人见状冲过来道。
“诶,我先来的,你给我过去。”跑在前面的人推搡着后面的。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乔绥之出声道:“各位冷静,黄符现在没有。”
“就是,你们都过去,别挤着道长!”酸梅店掌柜的冲人群吼了一声,然后谄笑着看向乔绥之,“嘿嘿,多亏了道长的那道黄符,发大水的时候就我家没事,道长喜欢吃酸梅,我店里的道长随便拿!”掌柜的豪爽地说道,然后领着他们往店里走。
乔绥之偏头看了黎式微一眼,心道随便拿,店铺怕是要被搬空,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跟着店长去了。
其他人就在后面默默跟着,酸梅店门前聚了一大堆人。
掌柜的将黎式微每次来买的酸梅拿出来,“我记着道长喜欢吃这种的,这是我们店里现在所有的,都给道长,算是感谢道长救了我家店。”
乔绥之出城之前给了他一个镇店符,大水来时整个康城便只有他一家店平安无事,之前拿到黄符的人皆是人没事,自此,乔绥之的名声便是在康城传开了。
黎式微默默把老板拿出来的酸梅都收起来,掌柜的瞧见酸梅突然消失,小小地惊呼了一下,看着他们的眼神更加热切了,“不知两位可否再赐在下一张符?以后的酸梅二位随时来,我一定给二位备着。”
“有二位护着,我这店不受损坏,二位想吃不就随时能吃到吗?”掌柜的坚信乔绥之就是看上了他家店的酸梅才给他留了符,因此他特意这样说。
这样说倒也没错,乔绥之确实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才给他留了符,黎式微的眼神一看过来,乔绥之立马提起掌柜的早就备好的纸笔开始画了起来。
将符递给掌柜的,乔绥之道:“万物皆有其规律,你若作恶,这符便也不会起作用,你若行善,便是加了功德,庇佑也会越大。”
“是是是。”掌柜的伸手接过黄符,“日后我一定多做善事,积累功德,今日得二位道长赐符已是大幸。”
在掌柜的感恩戴德中走出店铺,黎式微在门口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也转头看向了乔绥之。
乔绥之冲他一笑,“式微别生气。”然后他看着周围的人道:“康城劫难已过,诸位只管多做善事,自有天道看着,若是成为恶人,那便是再多黄符都救不了你们。”
“道长,我们大家,这也是想求个安心。”有人上前道。
乔绥之看着他,“若是心思纯正,为人一身正气,便也不会慌张,你如此害怕小鬼来寻你,莫非是常日里做了什么坏事。”
“不不不,这可没有。”那人头摇地响拨浪鼓一样。
“既然没有,那便没什么好害怕的,我不救不该救之人。”
乔绥之这话说的,若是再问便是心里有鬼,他不救这样的人,但是若是不问,那便,什么都没有。
黎式微在旁边看着,见这些百姓都没一个再想上前的,便寻了个方向走了。
乔绥之跟在他身后,满面笑意,“式微现下去哪里?”
“客栈。”黎式微手里拿着一颗酸梅塞进嘴里,他偏头看着乔绥之道:“那酸梅店老板便是你会救之人。”
“式微喜欢吃,那便该留下。”乔绥之回看他。
哪有这么多道理,你喜欢的都给你。
黎式微收回视线,淡淡道:“你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若是掌柜的行了坏事,你的符也没用。”
言下之意,这也不是为了他做出多大的事,店能不能存在,从来都是看掌柜的心性。
“可若掌柜的行事不端,想必做出来的梅子也不会这般好吃。”乔绥之道。
又塞了一颗酸梅进嘴里,黎式微没有回话。
来到之前休息的客栈,房屋柱子上还有那日发大水的痕迹,要了两件客房,他们便上了楼。
鉴于之前乔绥之在酸梅店门口说的那番话,倒是没有人再过来打扰他们。
一直到了晚上,乔绥之一只手里拿着托盘,另一只手敲响了黎式微的房门,“式微,该吃晚饭了。”
里面黎式微没有回答,乔绥之也不在意,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里面黎式微正坐在床上打坐。
把托盘放在桌子上,乔绥之也没去打扰他,在桌边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开始盯着黎式微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黎式微终于睁开了眼,乔绥之立马笑道:“式微来用膳,因逢大水,好些铺子受了潮,这些东西还是我现去催促才做出来的。”
说完,他把手放在饭菜上方,不一会儿,冷掉的食物重新散发热气。
黎式微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他道:“我便是神仙,不需要进食。”
乔绥之将他一直在吃的卤r_ou_放得离他近些,“式微是神仙,但也有味觉,我想让式微尝尝这世间的美食,我便是知道什么好,便想送到式微面前。”
“我倒是瞧着你的眼睛生的漂亮。”黎式微开口道。
乔绥之一笑,探身过去盯着黎式微,“是吗?那我便一直看着式微,式微只要一看我,便能瞧见我的眼睛。”
黎式微看他,微微向后仰了仰,“你不是说,知道什么好,便要送到我面前吗?”
“是啊,式微喜欢我的眼,那我便日日瞧着式微,式微也能日日欢喜,若是我将眼取下,式微便不能日日都欢喜了。”
“你怎知我不欢喜?”黎式微道:“你整日盯着我看,扰乱我修行,若是有一天这眼睛不在了,我便是真的能欢喜好久。”
乔绥之把身子缩回去坐直了,“原来式微便是这般讨厌我,只是一想到我也能入了式微的心智扰乱你修行,便也难过不起来了。”
黎式微看着他,“你来人间一趟,不学些好的,油嘴滑舌倒是学了十成十。”
乔绥之冲他笑,“所以还需式微教导。”
黎式微继续吃着东西,“这些话你便不要再说了。”
“为何?”乔绥之道:“我瞧着他们皆是喜欢谁便对谁说,我喜欢式微,便自然是对式微说。”
“你的喜欢和他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黎式微看着他,“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样的喜欢。”
“我生于天地,没有人能束缚我,却在见到式微第一眼的时候,便心甘情愿跟着式微,便是这样的喜欢。”
“一副皮相,天上的众位仙君谁都可以变成这样,你若喜欢,也可以照着这样去变。”
“但那皆不是你,于我们而言是皮相,于式微却是本相。”乔绥之看着他,眼神诚恳。
黎式微垂下眼睑,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康城后山上有一株双生花,我十分欢喜,你去替我取来。”
“好。”乔绥之应下,收拾好餐盘就出门了,也没有问为何在山上时不取。
入夜,黎式微打开窗户,站在窗边,正对着月亮。
月光似有生命,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黎式微的发间渐渐有一点金光渗透出来,和月光交织在一起。
两股不同的光开始碰撞,纠缠,直至交融,再也分不出彼此,金色的光不再刺眼,白色的光也不再暗淡,似又回到了百年前的样子。
乔绥之站在后山上,瞧见城里的异动消失,才弯腰随手摘了一朵双生花,他将花护在怀里,披着月色下了山。
这种花被名为双生,皆是因为花开便是两朵,花谢便是两朵,共同存在,共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