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霆说:我哥呢?
曲泠哑然。
他不说话,陆霆急了,道:曲兄,你说啊,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曲泠道:陆庄主自然也很好。
陆霆堪堪放心,可别的话实在问不出了,二人相对着,竟有几分难言的尴尬。曲泠挪开目光,突然,他看向远处一方小摊,眉心皱了皱,可再定睛一看时,来往人潮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消失不见。
陆骁细心,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道:曲公子,怎么了?
曲泠说:好像看见了一个故人没事,可能是眼花了。
陆骁道:可需要我遣人帮您寻一寻,只要在临州城,就没有陆家庄找不到的人。
曲泠摇头道:不必了。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一记醉醺醺的声音,曲泠?
曲泠抬头看去,就见一伙着锦穿罗的纨绔子弟,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饮了酒,双颊泛红,眼睛却盯着曲泠,笑嘻嘻地挨了过来,道:你不是在云州吗?怎么来临州啦?
曲泠脸色微变,道:你认错人了。
那年轻男人笑了声,道:我怎么可能认错?你这张脸,我梦里都想着。
曲泠袖中手都攥紧了,没有看陆霆和陆骁,只道:我们回去吧。
年轻人却借着酒劲一把抓住曲泠的手,说:走什么?这两个人是谁?曲泠,当初我说给你赎身让你陪我来临州,你不愿意他熏熏然笑了声,道,难道是想通了,要跟着我了?
曲泠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冷冷道:要酒疯滚回去耍,我说了,我不认识你!
他转身就走,青年险些摔倒在地,他被同伴搀着,有人劝道:什么曲泠,你喝多了认错人了吧?
青年被拂了脸面,冷笑道:我怎么可能认错,曲泠啊,当年艳绝胭脂河的头牌!无情无义的婊子!
他话没说完,脸颊就被一个重物砸了个正着,这一下裹挟了凛冽内劲,砸得重,顿时口鼻都淌出血来。
那凶器却是一个油纸包,里头装着的竟都是糕点,七零八落了,散着香,隐隐还透着热气。
什么人?!那几个纨绔都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就见几步外站着一个青年,面罩寒霜,神情冷峻,他漠然道:我陆家庄的人,也是你们能诋毁的?
几人脸色登时变得苍白,酒也醒了,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陆酩不再理会那些人,只朝着曲泠走了过去,曲泠背影僵硬,浑身紧绷着,如一张绷紧的弓,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弦断弓裂。陆酩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拇指揉了揉掌心,低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第81章
曲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难堪两个字怎么写了,年幼时和饿红眼的村民抢树皮,沿街乞讨不觉得丢人,再长大一些,将自己卖入春日宴,从此剥下一身人皮,礼义廉耻统统都踩在脚下。
曲泠觉得自己已经无坚不摧了。
没承想,今天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再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如芒在背,仿佛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被生生撕开,鲜血淋漓,周遭俱是荆棘利刃,每走一步都是锥心之痛。
头牌,婊子。
听多了,听得太多了,于曲泠而言,实在很不痛不痒。再恶毒的话曲泠都听过不知多少,这么两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嘲讽回去,将他气得跳脚,可曲泠却无力回头,甚至脚下都挪不动一步。
曲泠只是很平静地想,他和陆酩彻底完了。
不知怎的,竟让曲泠想起很多年前,他头一回接客,满间屋子都挂着红,身上压着的是个陌生男人,面目已经模糊了,可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的恐惧和无力感却久违地席卷而来。
大抵是离开春日宴太久,又太远,就生出了一丝奢望,他曾想,这里已经没有人认识他了,他或许可以重新开始陆酩喜欢他,曲泠久经风月,自然知道陆酩喜欢他。
陆老夫人是个温柔和善的母亲,陆霆多傻啊,他又于陆酩有救命之恩,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就接受陆酩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可如今,梦醒了。
过往种种,并不会如昨日死,它就像附骨之疽,潜藏着,在他窥见天光时,狠狠拽他一把,看他摔得头破血流,方漫不经心地嘲笑他的天真。
曲泠好恨,恨极了。
他垂下眼睛,看着陆酩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一点暖意,如同无声的慰藉。过了几息,他缓缓抽出手,转身就朝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走去。
陆酩出手重,那一下砸得男人口鼻鲜血不止,凄惨非常,曲泠突然重重一脚就对着对方胸口踹了上去,他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说:婊子?
婊子怎么了?曲泠又狠狠踢了男人一脚,疼得男人嚎着求饶,才慢慢蹲下身,他俯视着男人这张脸,微笑道,真可怜,你还不是要向一个婊子求饶?
油纸包散落在地上,糕点砸碎了,散了一地,他拾起幸存的一块糕点,站起身,对陆酩道:给我买的吗?
陆酩一怔,点头道:八宝坊的点心。
曲泠叹了口气,说:拿什么砸不行,非拿这个,暴殄天物。
陆酩道:你喜欢,我们现在一起去买话没说完,就见曲泠拂干净边角沾的灰尘,吹了吹,浅浅尝了口,笑说:味道还不错。
陆酩看着曲泠,没有说话。
曲泠说:走吧,回去了。
他扫了一圈,笑道,诸位,热闹看够了,再不走我可摆摊收钱了。
周遭人顿时一哄而散。
第82章
人群散去,曲泠回过头,就对上陆酩的目光,陆酩正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曲泠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堪堪出现一丝裂纹,陆酩却朝他走了过去,抓着他的手,道:走吧。
曲泠指尖蜷了蜷,没有抽回手,二人谁都没有管,就这么回了陆家庄。
一进入陆家庄,曲泠下意识地想再抽出手,陆酩却没有松开,兀自紧紧地握着。
二人就这么走了一路。
曲泠止步在客房外,收回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叹气道:说你恢复记忆了,聪明了,怎么还是这么傻,你拉着我走回来,这庄里庄外谁不知道我们有奸情了?
他话说得俏皮,陆酩不为所动,只叫了声,曲泠。
嗯?曲泠笑道:我今天累了,你今天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他要关门,陆酩直接抬手抵住了大门,道:曲泠,我从来不怕任何人知道你我在一起。
曲泠看着陆酩,倏然又是一笑,道:什么在一起,我不过是送你一程,再收你一千两,顶多算点恩情,哪里在一起了?
陆酩目光沉静,自顾自说道:我原本打算这两日和母亲说你我之事,今日如此,正好。
曲泠点了点头,道:说完了吗?
陆酩不言,曲泠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看着陆酩,道:你要和你母亲说什么,说你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是当年花名在外的头牌?你是想天下人都道你陆庄主风流,还是笑你自甘堕落?
陆酩平静地说:天下人如何论说与我无关,曲泠,我心中有你。我喜欢你,只因你是曲泠,和你是何种身份无关,就如你当日在水中救下我。
曲泠沉默须臾,笑了一声,你高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