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马车在谢家医馆不远处的一处宅子前停下。
谢行安先行出去,从旁边那个矮凳给她踩脚,见她下来后才指着那处说:医馆不适合针灸,这是我的宅院,里头有间专门的针灸房。
晏桑枝打量了一眼,宅院并不大,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很空荡。
有间半开的小门,进门便是屏风,旁边还有个小台,屋里让屏风和纱帘遮得严实,有股淡淡的幽香。
一个面白有小斑,稍丰腴的女子走出来,捧着盆热水,放到小台上,好奇地看了一眼晏桑枝,而后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是你来针灸呀?病症我听表哥说过了,我手法还不错,到时候别害怕。
晏桑枝只能又重复一遍,我不会害怕的。
那先去里面坐会儿,我和表哥说句话就进来,不会太久的。
等她进去后,莫照月双手环抱,端量谢行安,想不到啊想不到。
少用这种眼神瞧我,谢行安声色很淡,转过身拿起托盘上要用到的针,确认没问题后,又正色嘱咐道:注意着点,最好别断针、弯针、滞针。
莫照月呼出一口气,很轻地说:四神聪给你扎,在头顶我不成,怕皮下充血。还有安眠,耳后离眼近,其他我都成。
你比之前有长进。
谢行安话里有点嫌弃,练了这么多年还不稳。他怕给人扎坏了,停住自己的动作,示意她去里面先问问。
哎,少给阴阳怪气的,有本事你别求到我身上啊。
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莫照月白了他一眼。在医术上从小到大就这狗脾气,谁受得了这么吹毛求疵的。
恨恨地掀开帘子进去后,晏桑枝正在瞧摆在正中的榻。莫照月收了气,堆起笑,腹稿她一早就打好了。
拉过晏桑枝坐到那塌上来,语气柔和又带了严肃,小娘子,是这样的。我表哥肯定跟你说过我这针刺不咋样。被我说中了,我就说这人嘴里没什么好话。
不过也确实,我学了许多年,平日给其他娘子针刺还成,都是手脚背。如今你这主刺在脑,这地方最容易深刺和出血。我表哥针刺特别稳,前面先请他帮你扎行吗?后面的都是我来。
可以,晏桑枝拍拍她的手,很能理解。宽慰道:行医都是一步步过来的,针灸比开方难上更多。我少时学过,太难了,只认了穴位。你现下能扎得稳,已是极其厉害了。所以你放心扎,要是哪个穴位没刺准,我会跟你说的。
莫照月忙握紧她的手,欢喜地瞪大眼睛,我表哥都没跟我说过,你是个女大夫。怪不得我第一眼瞧见你就觉得亲热,投缘,原来是志同道合啊。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给你扎针的。
还准备再说下去,外头传来一阵敲击,她翻了个白眼,挤出一个笑,别搭理他。
我们还是先换身衣裳。因你最后加刺脾俞,它在背。我怕你不好意思,特意在衣裳上裁了个洞。日后来换上这身就好。保管遮得严严实实的。
多谢
她把一件加厚白布不透光的衣衫给晏桑枝。
待晏桑枝换了身衣衫后,背后有个剪出来的洞,正中脾俞。莫照月还给她盖了层薄毯,嘴上道:别着凉。
实际她心里想得是别叫外头的占一点便宜去。
全弄好后,她才冲外头喊:谢行安,你把东西拿进来。
谢行安进来后,瞥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不疾不徐地在晏桑枝躺的榻前面坐下来。
针灸盘搁在边上的矮凳上,他先照例问一句,晕针吗?
不晕。
怕针刺吗?
晏桑枝有点犹豫,她从来没有被针刺过,所以根本不知道怕不怕,很老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我先找一个穴位给你扎一下,若哪里晕的话要说一声。
谢行安在针灸时一般说话都很温柔,他平日最多的是给小儿扎针,怕他们害怕。从来不会大声说话。
我扎曲池穴。
这个部位插进去几乎没什么痛感。
她伸长手,衣摆撩上去,露出白皙且纤弱的手臂。
谢行安拿过椅子坐下,取了根短针,右手捏针,左手压在她的手臂上,他的手才刚洗过,带些凉意。
别回头看,别害怕,可以闭眼。
他话轻地像飘在她耳边,针刺入的速度特别快,很稳。晏桑枝没感觉到痛,但有酸麻的感觉。
晕吗?
她摇摇头。
谢行安把针给取出来,很郑重地告诉她,那接下来要开始扎针了。你可以闭着眼,想自己躺在床上在睡觉,不然绷着很有可能会滞针。
该说的都必须要多说几遍。
神门给你扎?
他站起身来,直视莫照月,面色平静。
待莫照月净手后回来,他站在一旁紧盯着,见她插针下去,穴位对了,针法对了,可刺得过于轻了点。
他蹙起眉头,你往下再扎一点,补气都没补到位。
莫照月又往下扎入一点,谢行安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扶额。按她这样子扎,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见效。
你起来,让我扎,在一旁看好。
省得折腾别人,他的语气无奈,莫照月撇嘴,乖乖站起来,蹲在一边看。
晏桑枝没有意见,她只觉得针灸比开方还博大精深,把手腕朝上,神门在腕骨边上。
谢行安按在她的手臂上,神情专注,边往下慢慢扎,边道:主刺有点疼的,手不能动,一会儿就好,酸和麻都是正常的,之后会舒服起来。
神门过后,便是四神聪。
脑很关键,所以他几乎是屏气凝神地扎完的,莫照月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
晏桑枝觉得还成,能忍受。
而后谢行安的手移到她的耳后,半弯腰。左手按她的颈部,他的手很宽阔,押在上头把她整个脖子都给包住,指节直接搭到了前颈。
谢行安微楞,手掌稍微弯起,力道更加轻。他头一回知晓脆弱的美感。
不过回头瞟到莫照月。完全收回心思,右手捏针捻入。
痛吗?
有点麻。
谢行安点点头,目光触及到她整只白净的耳朵泛红,干咳一声。把手伸回来,低声又问了句,真的不疼?
嗯。
莫照月在旁边摸着下巴,真想直接说一句,干脆别让她扎算了。对她来说真是种煎熬。
不过谢行安扎完这三个部位就收手了,露出一个笑,对莫照月道:好好扎,你都会的。我先出去了。
剩下的他又不能扎,也不好看,直接避开了。不过心里总是很怀疑,她到底能不能行。
两刻钟的时辰过得很快,晏桑枝趴在那里睡了一觉,莫照月针已经全部收完了,她见人醒了,问道:舒服吗?
挺舒服的。
晏桑枝动动脖颈,没有之前那般滞涩感,确实很不错。
那先把衣裳换了,别叫冷气近身,不然平白又添了一样病。
她边说边把晏桑枝的衣裳给拿过来,自己出门前抹了抹汗,这应当是她扎得最好的一次了。
扎准了没?
扎准了。
莫照月回他,人也醒了,瞧你那样。我好歹也扎好过不少小娘子好吗?
哦,谢行安都不想揭露她,就那医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