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猪。我知了你在家,赶紧出来犁地!
我家今天好多脏衣服,我不想洗,你给我洗了吧!
贼秃狗儿,昨儿还没扫到我家鸡圈呢,还不出来!
听得这些话儿,张有金简直别提多恨张大郎一家,见着人群里有来看猪的鱼姐儿脸上就带了点儿出来。
张知鱼何等敏锐,她也对这个人实在没有任何好感,便淡淡道:你才做了多久的事就觉得苦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在家受苦的日子,可能是被你三个姐姐盼也盼不来的。
张有金只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大喊:我卖姐姐关你们什么事儿?谁家敢说祖上没卖过一个女儿?
没人敢说这话,若有灾年第一个被卖的就是女儿。附近几个乡光他知道的就不少了,所以张有金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唯一让他悔恨就是不该听杨小武那王八犊子的话儿,去惹张大郎,不然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被里正派来盯着他的小孩儿可不会听他胡扯,来人里有好几个女孩儿,多看一眼张有金这样的弟弟,她们在家就多一天战战兢兢的日子,就怕一个不好也被爹娘提出去卖了。
于是一听他说的这话儿,就竖起眉毛喝道:臭毛鼠,迟早我们也把你卖了,让你日日去给地主老爷梨地,看你一天天还有没有劲儿成天寻思卖女孩儿发横财!
张有金才不怕个小姑娘,眼睛一瞪作势就要打过去。
张知鱼老神外地站在门边儿上看他:你再凶还能有我爹凶?你今晚是不是被子也想给猪盖?
张有金当然不想,气得直喘粗气,拿起地上的锄头就往地里走,惹不起他躲得起。
乡间的女孩子不比城里的性子顺,带头的骂了一句还不解气,带了一串萝卜头跟在他后边儿,凶个不停:张有金,到哪里去!你这样的也想下好地,我刚分了二十亩口分田,上边还没去过人,你去给我杂草拔了明年我要给肥猪种果树。
其他小孩儿听了就兴奋起来,都觉得这主意好。
这是水乡,一年不种的地儿那草根就能蹿半米长,谁家都不乐意干这事儿。
张有金也是田里长大的孩子,一下儿就知小猢狲打的什么主意,只觉得两眼一黑,这哪是去挖草,这分明是要他的命。
但他不敢反驳,正如乡里不想他进衙门一样,他也不想真的被开宗离族。没有宗族的人。跟流民有什么区别?街上的乞丐都拉帮结派,讨饭都吃不上热的。
张知鱼见他走了,还跟大桃两个凑到张有金原来的屋子,现在已经被充做猪圈,小猪崽儿正躺在张有金的床上哼哼唧唧地吃饭,养得一夜后显见着精神头好了不少,已经有力气走路了。
本来动刀前还得饿饿被骟的动物,免得它排泄引发伤口感染,但小猪无福,一落地就被抱去了张有金家,这道工序便可以直接跳过,倒像是专等着被骟似的。
张知鱼将小猪一抱就往回走,琢磨着下午要给它动刀子,猪崽儿已经快足月,再长下去死亡率就很大了。
张阿公看了看猪也觉得能成,让李氏带着几个妯娌一起把大房家里的柴房空了出来,细细打扫了一遍。又按鱼姐儿说的用艾熏了许久才把小猪抱进去。
虽然张知鱼对骟猪跃跃欲试,但张阿公不可能让她做,她连块豆腐还切不好呢,便只让她进来看着跟书上说的是不是一样儿,免得出了差错。
张阿公拿着刀看着手上不停挣扎的猪崽儿,昔日老胡大夫的话儿一遍一遍地回响在他耳边,忍不住悲叹一声,真乃时也命也,他张年终究还是对猪下了手。
张阿公虽没骟过谁,但手上功夫却一点不弱,找到地方很利落地就切开肉取出了东西,又用羊肠线轻轻缝了起来,再取了草木灰把伤口涂了,只要能活下来就算好了。
本来骟猪骟马其实用不上这样的场地,好多人都是就地骟。但大桃乡容错成本太小了,只有这一头猪可以用,那就只有更加小心才行。
这间干净的柴房便暂时成了小猪窝。
就连罗氏瞧着也觉着自个儿儿子那屋子比这差远了,难怪猪都不让住进去。
乡里小孩大人都盼着三百斤的巨猪,虽然鱼姐儿也说过可能只有两百斤,但大家都选择性遗忘了这事儿,一听张阿公要动刀子了,个个都放了活儿站在门口往里瞧。
虽然因鱼姐儿关了门什么也没看见,但大伙儿依然兴致勃勃,就着猪崽儿的惨叫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连张有金都蹭了点闲,跟其他人一起也靠在门边上乐呵呵地伸着脖子往里瞧。
张知鱼一出来看见这副其乐融融的场面,心下只觉着奇怪,便道:你们不怕吗?
里正抱着手也笑得不见眼儿,一听这话就愣了,古怪地道:这是猪,我们怕啥?骟的又不是他!
张知鱼指着张有金:不怕他把孩子抱走吗?
门口一个壮汉子瞪了张有金一眼举起拳头恶狠狠道:他敢!
张知鱼道:他有什么不敢的,他不就卖了他姐姐。
有人就笑:他爹死了他就是三房户主,他卖姐姐实际上也挑不出错。
张知鱼觉得不对,又说,我总不是他姐姐了,他也想卖了我。
乡里人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张大郎那天也没说,他只当大家早知道了,里长嘴巴紧,并不想让这件事传播开,不然乡里名声恐怕更不好,便瞒了这事儿不说。
大桃村的人脸色看着里正默不作声的样儿,心里一下就反应过来,顿时脸色铁青,有人上去就踢了张有金一脚,在他们眼里卖姐姐可以,卖别人的孩子不行。
这顿好打若非里正拦着,张有金能当场闭了气去。
张有金躺在地上眼泪流了一箩筐,不曾想看个乐子也惹来一顿毒打,嘴里哀嚎不断只看着他娘喊:娘,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娘,你可只有我一个儿子了!我死了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罗氏听得心中一动,哀求地看着里正。
里正叹了口气道:差不多得了,他真被你们打死了,以后家里的孩子是不是真打算光棍儿一辈子?
听里正这样说,大家也就住了手,他们也不是真想把张有金怎么样,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张大郎等着爹和鱼姐儿骟了猪就要先带着李氏几个回县城去,张阿公本就打算多待几日,跟保和堂早打过招呼,衙门可不打算给他多放假,想着鱼姐儿还得在这待三五天,便从地上捡了块儿石头走到张有金面前,慢慢地捏成几块道:如果你以后再胡作非为,祸害乡里,那张家就容不得你了。
张有金泪眼模糊地看着张大郎,怕得抖如糠筛,点头如捣蒜。
张阿公好歹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送张大郎几个的路上就对鱼姐儿说:衙门判不了他,他没卖成你,不是重罪,还是新犯,打几十板子已经结了账了,你爹走后门倒是也可以把他送进去,但这事儿不占理。
张知鱼有点茫然,他卖了三个人,又掠卖未遂,怎么能过得这样轻松,只认真道:这不是张有金卖姐姐,这就是人贩子卖了三个姑娘,怎么轮到亲兄弟身上就成了情有可原?
那三个青春年华的女孩子如今已经不知流落何地,张有金受的每一道罪,只要不把她们找回来,那都是白受,做给自己看了心里好受而已。
张有金受再多的苦,他的人生总还有希望,他的姐姐们呢?
张知鱼觉得一定有办法可以将他绳之以法,这样的办法一定会有,张知鱼喃喃道,这样的办法一般都会写在电光火石间,她眼睛一亮便脱口而出道:周律!
当下便下定决心一回城就去顾家翻看去,她记得顾家有律书。
张大郎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没忍心说实话,路边池塘里涟漪点点泛开,慢慢儿的他在心里也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