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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奇迹(2 / 2)

叶茜摇摇头,她宁肯相信人是用脑壳撑着地走路,也不愿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没告诉她,许多年以前我就曾有过的故事……

我无奈地躺在船板上,仰观流星自夜空陡然消逝,宛若我那就要酝酿而成的奇迹。

十三

颜平走进河边那片树林时,天已经全黑。苍松古木笔直地立着,遮住天外淡淡的浮光。这是市郊一个难得的僻静的森林公园。颜平在一片空旷之地站住了,他一个深呼吸,把被林木滤过了的新鲜空气吞进肺部。

这时颜平望见了不远处一个黑色影子。颜平不慌不忙地挪过去。颜平以他天才的想象力设想当年的普希金,定然也是选择了这么一个绝妙的情境。颜平很为自己得意。他愈加相信真正的诗人,就是灵气和胆气的结合,就是才子加斗士,而才子是离不开诗和佳人的,斗士就得为诗和佳人去战斗,乃至献出生命。颜平轻松地微笑着,对这一次伟大的行动充满必胜的信心。

果然不出几个回合,颜平就将高出自己半个头的林击翻在地。林实在是一个大笨蛋,空有一身死力气,颜平只在他身边转了两个圈,做了几个动作,他就有点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再也辨不清东南西北中,最后经不住颜平一个突然横击过来的扫堂腿,就咚一声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颜平于是掸掸身上的灰尘,逗趣地对林说:“我颜某祖祖辈辈跑江湖,你小子该清楚吧,假若不懂点阴阳八卦、南拳北腿以及梅花桩什么的,会在码头上混得下去,并且还硬生生去人家怀里争夺女人吗?”

林当然还是慢慢爬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粘着的草叶,脸上表情十分古怪,好似斗败的公鸡。

颜平已将双手插进裤兜,轻蔑地对蔫蔫的林说:“你小子这下该甘心了吧,你滚一边去,不要再来妨碍我与敏……”

谁知颜平的话未落音,林就霍地一拳挥将过来。颜平的双手还在裤兜里,他猝不及防,只觉鼻梁已遭受狠命的一击,鼻血瀑布般奔涌而下。摸摸痛处,似乎已去了一块皮,甚至还锥了几个小孔。

林已趁机逃得无影无踪。颜平出了公园,竟不知该往何处去。他想见见敏,然而捂着一个受伤的鼻子去会佳人,岂不大煞风景?颜平后悔没去提防林的暗器,看来光明磊落免不了要吃亏。

颜平在城边游荡了许久,最后穿过长街,敲响了我的家门。我没吱声。我很疲倦,我刚和半疯女人去找阿山回来,躺在躺椅上直喘粗气。我想没有人有理由让我刚躺下又要爬起来。何况我已灭了灯,一切都那么惬意地宁静和漆黑。我要捍卫我的宁静和漆黑,捍卫我的惬意。然而颜平并没停止敲击,看来似乎会一直这么敲下去,永远也不会有停下来的可能。

其实我开始并没意识到敲门的就是颜平,我以为是梦游人。我甚至已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不久前我还收到朋友一本专写鬼神的故事书。说不定那些鬼神已从书页里跑出来,正张牙舞爪逼近我。我以前一直信奉“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的伟大训义,因为我从不做亏心事,哪怕是对最漂亮的女人的丈夫。可这一下我恐惧了,不做亏心事鬼敲门、做亏心事鬼不敢敲门的事情,岂止见过一件两件?

好在片刻后我就觉察到了这是颜平。我知道是颜平诗人的灵性和敏感告诉他,我有着对于黑暗的酷爱。颜平第一次碰到我,就天才地意识到了我这个本能。那是一个死寂的夜晚,街上没一个行人,我衣袋里装了三袋****,我正眯着眼,一枪一枪射杀头上鬼眼一样的路灯。几乎整个城市的光明都快被我击毁,我周围的世界变得昏晦黑暗。这时我在街头看到一个踽踽独行的青年,我于是放弃了对最后一盏路灯的射杀。也许他与我相反,正在寻找光明,我不能残忍到极点,总得给人留一点希望。不想他对着我走了过来,他说他也和我一样,非常仇视光明。他拿过我的气枪,叭一声将最后一盏路灯击掉,我们一同掉进幸福的幽暗里。

他就是颜平!

是的,这个世界上唯有颜平一个人,会对我这扇紧紧关闭着的黑暗的房门狠狠地敲击不舍。

打开门,果然就是颜平。

颜平说他被林击伤了鼻梁,不知还该不该去寻敏。

我说颜平你别去找敏了,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打算给颜平讲个故事,就如同半疯女人给我讲故事一样。

十四

半疯女人告诉我,他有一个白痴儿子。半疯女人因为喜欢阿山,自然也就爱屋及乌,很喜欢阿山的白痴儿子。半疯女人要我跟她去找阿山,她保证我也会喜欢阿山和那白痴儿子的。她还说白痴儿子是阿山有了障碍之后,勉勉强强制造出来的。其实他原来腰杆子笔直、硬朗,功能一直很健全。还说她那离婚时判给男方的女孩,就是阿山的精血,她好聪明,后来顺利地考上了大学中文系。

我跟着半疯女人从大街小巷穿过。我不懂医学,但相信半疯女人的话千真万确。

半疯女人几乎将每家每户的门板都敲遍。她的嗓门高,把阿山的名字喊得惊天响。可没一家开门,更没见着什么阿山的影子。

我就这么陪着半疯女人找将下去,找那该死的阿山。

好在我有的是时间,妻子不在家我获得了自由。这样的自由相违已久,我极感饥渴。何况我要报答半疯女人那曾令我心悸的眼泪。何况这个城市我所有的朋友都是男性公民,而她好歹是个真实的女人。只要真实就够了,哪怕她疯着。

街巷的灯光渐渐地就稀疏零落起来。半疯女人这时眨眨眼睛,显出思索的样子。她说阿山的家也许原本就不在这条街上,她自己好像也从未在这样的街道上走过。我没吱声,摸摸自己的鼻子,低了头陪在她的身旁。起初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既然有一个鼻子与我相似的什么阿山,那么认识一下,也许是件很有趣的事。想不到阿山这么不好找,我便对自己的鼻子没了信心。

我们折回来转进一个宿舍区。门窗里分明亮着灯,可走过去又忽然熄了,宿舍楼漆黑一片。连过道上的路灯,也在制造幽暗的阴森和恐怖。半疯女人拍打着人家的门板吼着阿山的名字,一会儿又眯起眼去门缝里窥视。她告诉我有一个极像阿山的人影,眼看过来摸着门把就要将门打开,却不知何故突然又缩了手退了回去。

我则隔了老远站着。我在欣赏这个惨淡、凄冷的宿舍区。一家阳台上忽然亮起电灯。只见一个老头在搬弄什么。但闻“叭”一声响,有什么自阳台上掉到地上,砸得稀烂。我走过去,借着楼下窗户上的亮光一瞧,满地皆是玻璃碎片。是鱼缸遭了劫难,两条金鱼躺在地上,眼珠子弹头一样凸出好远。

半疯女人又在敲门。她的喉咙张开着一个比夜还深沉的黑洞,那喊声格外震耳:“开门哪阿山,你难道听不出来吗,是我啊阿山……”

可能是手敲疼了,她一个劲儿地摇着手臂。她皱着眉说,他的情书明明写着,写得很清楚,要她来找他。

十五

我对颜平说,这是我和一个小姑娘的故事。

当时我正在镇上读高三,语文老师便是小姑娘的父亲。可她与母亲住在村子里,因父母正闹离婚,她难得见到父亲。但她偏偏又特别喜欢父亲,觉得他温文尔雅,额头上的每一丝皱纹里面都藏着笑容和智慧。

刚好那天下午我回家有事,断黑前又要赶回小镇参加晚自习,因为高考在即,不能耽搁。小姑娘知道了,一定要跟我去镇上见他父亲。我不答应,我说:“好妹妹,路不好走,还要过河,我没时间跟你慢慢走。”

“不嘛,亭哥!”她抓着我的双手,“我走得快,比你还快。”

那可怜的请求和目光中殷切的企望,使我难以坚持自己的拒绝。我拿开她的小手,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附在她耳边说:“你自己走,过河的时候我不帮你,啊?”

“当然。谁说要你帮?”她调皮地眨眨眼,掉转头,走到我前面去了。

翻过一道山梁,便到了巫水河边,暮色中的小镇已依稀可见。我一边挽裤腿一边对小姑娘说:“小妹,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爸爸了,我真为你高兴。”

“谢谢你,亭哥。”她对我灿然一笑,人已涉进水里。

“慢着,好妹妹。水底生着青苔,让我牵着你的手。”我赶忙跟上去。

河面上映着绯红的落霞,我和小妹的影子在水里晃动着。但听小妹的声音和哗啦啦的水声交织于一处:“我说过,不要你帮。”

可她的话音刚落,她的身子就一个急骤的趔趄,向水中扑去。“哎哟哟!”她惊叫起来,伸着小手来抓我。我也向前急迈一步,欲接住她。可是已经晚了,她已倒进水里,把流溢着的落霞溅得粉碎。

好不容易才搀她上了岸,我接着找来干柴,生了一堆熊熊大火。让她水淋淋地去见她父亲,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篝火将黄昏最后一道明丽燃烧殆尽。周围的夜愈见其宁静。只有叮咚的河水如跳舞的火苗,美妙而神奇。河柳在光影后面躲闪着,鬼鬼祟祟似要窥探这夜的诡秘。

我给小妹脱掉紧紧黏在身上的衣裤。我望着她那因未曾发育出曲线和圆浑而显得单调的身子,那身子在火光中闪着白色的辉光。我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裹住她,然后拿起她的湿衣服去火上烘烤。

夜在火光中流逝。

小妹已靠过来,坐在我身旁。我们就这么近近地传递着彼此身上的气息。

“亭哥,我想爸爸。”她说,“你是他的学生,你觉得他怎样?”

“他也许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她说:“真正的男人莫非注定要受磨难?我有时会恨我那可怜的妈妈。”

我摸摸她的小脸。她润滑的肌肤被夜风吹得有些凉了,不过我喜欢这种凉意。这种凉意就如这无声的夜,细腻中透着宁静、透着清幽。这种凉意不觉就将苦涩和忧郁隐去,留下的是一份淡雅的怜爱。我说:“好妹妹,我的好妹妹,你还未长大,不应该知道得太多。”小妹于是把娇小玲珑的身子投进我的怀中,那同样带着淡淡凉意的芳唇,在我的面颊上那么轻轻一印。

这一印,就在我少年的体内,印进一样近乎电流般激越的情愫。

而且我看到,我给她披上的那件宽大的上衣也缓缓滑到了地上,她那白色的小身子,又闪映于火光和夜色的交接处。

我把她抱起,放倒在已被我摊开的衣服上。

的确应该感谢这深邃的夜扯起的隐秘的帷幕。夜是精深的,能把人世间一切最美妙的情感和体验集中在赤裸的世界里。

我在夜的呼唤中走进五彩缤纷的宫殿,在夜的抚慰里向一种最纯美、最崇高的境界升华。是夜赐予我神奇的欲望,赐予我旺盛的生命力……

可这时,我很吃惊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许多年以后还让我惊心动魄的声音:“不……”

接着小妹将我抚着她的手抓得更牢了:“亭哥,我就要长大了。你一定等着,你肯等吗?”我把小妹揽得更紧了。我极力控制着从血管里向四周膨胀的激情,让眼睛去睇视无垠的夜空和黑色的大地。世界是多么广袤和恢弘、多么苍凉和悲壮。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小妹,我等着,我一定等着。

十六

叶茜的电话总是占线。最后,我不得不耷拉着脑壳,步入初夜的缤纷和斑斓。

隔着老远,我就从十分拥挤的高楼中辨出了叶茜的办公楼。那透着昏黄窗灯的房间,一定就是叶茜的办公室。

正是晚上10点。

不用说,占线电话的主人在家里。我知道叶茜喜欢男人的电话,尤其是晚上10点左右。她说电话里的世界奇特、幽远,一个男人的声音,可以代表一个女人的虚荣。

爬上五楼,我就从窗玻璃外望见叶茜斜倚于软椅上的身影、墙边铺着灰布的小方桌,以及小方桌上倒扣着的瓷碗。

叶茜看来在学静物素描。

我敲敲门。

“进来吧。”是叶茜的声音。我推门进去,一眼就瞥见办公桌上那被戴着灯罩的台灯忽视了的电话机的暗影。话筒搁在电话机旁,让人想起一对刚吵翻的夫妻那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

还有一个漂亮的男孩,缩在叶茜身旁的昏暗里,宛如猫咪守着火边的烤鱼。

叶茜说:“我请了一位师傅。”

我象征性地握了握男孩的手。其实我的手更愿啪的一声扇在他豆腐一般细嫩的脸蛋上。我想这师傅的作品,是根本没法超过他自己的脸蛋的。

我对叶茜说:“你因此把话筒扔在一边,使我的电话永远打不进你的领域。”

叶茜继续画她的碗。叶茜说她的电话太多,胜过国家总理,她在办公室里不得不把话筒搁下。

她的碗画得差不多了,与实物的姿态相同,也是倒扣着的。不过我觉得更像一只饱满的发情期的乳房。不用猜,准是漂亮男孩的歪主意。

我想说我疯疯癫癫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像咯咯咯提着一条腿追母鸡的公鸡追到这里,仅仅是我无法忘记晚上10点那么个时刻。

我想说我在旅店里准备了一堆偌大的调笑和几串最好听的奉承话,将电话机都差点拨烂。

然而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说:“你画的多像女人身上的一样东西,在边城的船上,我就接触过这东西。”

漂亮男孩脸上顿时绷得铁紧,极像鼓着夜风的窗帘。叶茜则不置可否地一笑,笑得比那倒扣的瓷碗更使我恶心。

我走近门边准备离去。

叶茜这一下急了,她赶忙扔了画笔,站起身,调整脸上的表情,说:“你是出差,还是专程来这里的?怎么不歇歇,这么匆匆忙忙?”还说,“我写了一样东西,是专门写给你的。别忙着走,你读了它,你就会改变主意不走的,我曾经改变过好多男人的臭主意。”

我一笑。

我感觉出脸上的肌肉非常委屈地扭曲着,这感觉与那晚酉水河船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呀,既来之则安之。”漂亮男孩这时幸灾乐祸地说。他脸上光明了好几倍,变成一只刚从蒸笼里抓出来的白馒头。

我逃亡似的跑下楼。

我走进人流渐渐稀落的大街。我把自己的影子藏进哗啦啦掀动着凉意的梧桐树下。我对自己说,该告别沈从文的小说了。

是的,该告别了。

十七

半疯女人已爬上一堵高墙。

我站在地上,被周围积木般的楼房逼得气短。我抬头去望天空,似乎只有一条铅灰的线在紧绷着。

她伸手下来拉我,我的双腿于是莲花落般在墙上拍打着,就是够不着支撑点。终于被她生生地拖上去,我的衣服哗一声撕开,手臂一直在流血。一看墙头,全是牢牢嵌着的玻璃碎片,宛如狂犬的牙齿。

这家人的过道上点着灯,窗上贴的蝴蝶剪纸依稀可见。门漆得挺红。半疯女人猛喊了一阵,没人答应,又低了头去找门缝,企望能像上次那样窥见阿山的影子什么的。但门板上竟连门缝也找不着,她摇摇头退下来。

但她马上又站住了,招手要我转回去。她说她还有办法。

我无可奈何跟上去。

她朝我蹲下,伸着脑壳猛地钻进我的裤裆,把我高高顶起。我一闪,差点从她肩上栽下来。但我拽着她两只耳朵,于是稳住了。

这个门框特别高。我硬硬地挺直腰杆,费力去抓门楣上的木框,结果一直够不着。她在下面死死箍着我的脚脖,她的头很硬,顶在我的小腹上,痛得我直喊爹娘。

折腾了十多分钟,什么目的也没达到。我带着哭腔哀求了好几遍,她才放我下地。阿弥陀佛。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大汗淋漓。我想我完全是活该。不就是受了半疯女人的蛊惑,要看一看阿山那与我一样的鼻子吗?其实至今我连自己的鼻子到底有何特征都不清楚。我仅仅知道半疯女人与妻子对我这荒诞的鼻子,持有两种绝对不同的态度。

半疯女人免不了又去叫门,同时点着阿山的名字大吼。这回完全带着敌意,嗓音又尖又厉。开始骂:“狗日的阿山,你为什么不开门,你把姑奶奶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接着又骂,“不会便宜你的,日后活活撕烂你,一块块吃进肚里去。”

我就为阿山捏着一把汗。

回家后,半疯女人打开窗户,拿出床下的木盒子就要往外扔。我过去抓住她,说:“你总有一天会找到阿山,或者总有一天阿山会来找你。”

她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我。我发现她菊花般的皱纹在扭曲着。有两滴清泪,两滴令我倾倒的清泪,自她腮帮浑然滚下。

我替她把木盒子塞到床下。

十八

“亭哥,你一定早就把我忘了。”敏说。

我讲给颜平的那个故事,颜平也听出来了,那个去镇上寻找父亲的小妹就是敏。敏现在就在我漆黑的办公室里。

我说:“敏妹,不会的。”

她说:“你总以为我还是一个小姑娘,总也长不大,是吗?”

我说:“你以前是小姑娘,现在长大了,是大姑娘了,亭哥心中很清楚。”

敏不再说什么,将头偎在我的肩上,驯服如一只小羊羔。那长发正瀑布般泻在我的脖子上。

这时夜更幽暗了。窗外似乎起了风,没有打开的窗页悄悄地瑟瑟着,像在与风对话。天空似起了一层浓云,捎带着一丝黑色的雨意。

我抽出手,把滑到沙发上的衬衣重新披到敏的身上。我吻了吻她的头发,把她的身子放平在沙发上,好让她睡得安稳些,而后我走到窗边。我得检查一下插销是否插牢,以防风吹开窗页弄出响声。这时刻任何声音都是多余的,接着我又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找到一盘蚊香。我划燃火柴,室内顿时辉煌起来。敏睡得正香甜。我把点好的蚊香放在沙发旁。其实到了秋天,蚊子已不太多。但我怕万一有蚊子,会惊醒敏。何况我喜欢蚊香燃放出来的香味,这香味跟着轻烟袅袅飘飞着,将我的心绪舞弄得飘逸而迷离。

我仍坐回到藤椅上。我纹丝不动地坐着,仔细体味在一个黑色的夜晚,静守于一位娇美女孩身旁的那一份情调和温馨。

这样过了许久,敏忽然在沙发上动了一下。很快她就起来了,走到我身后,用手围着我的脖子。她在我耳边喃喃道:“亭哥,我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梦?”

“你先回答,你喜欢过我吗?”

“我一直喜欢你,现在更加喜欢。”

“你骗我,我一点都看不出。”敏用她的下颏在我头上摩挲着。

过一阵子,她去沙发上拣起她的小包。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拉开小包拉链,伸手去里面掏。

很快掏出来了,敏就放到胸前一边比试,一边说:“是下午跑到妇女专卖店买的,服务员说这样式最新潮。”

我没搭腔,只看着敏。我知道这时她需要我的谛听和注视。

“我其实不喜欢海绵衬得这么高,我是怕你说我还小。如果你说我还小,我现在就戴上它。”

我体内似涌起股热浪。就是用永世的爱,也无法去报答敏这份珍贵无比的心思。

敏妹,敏妹!我在无声地呼唤着。我知道我全身都在痉挛。

我发现,黑色的夜也在跟着我痉挛。而忽然下起的雨,正是夜为我洒下的痛苦而幸福的眼泪。

十九

颜平划燃火柴,将地上的纸堆点着。灰色的烟雾,立即缭绕着向空中飘去。《离骚》和《屈原传》已开始焦黄,颜平画成的屈原像变得扭曲,那忧国忧民的嘴唇的线条,远远撇着。

我发现这是那个颜平用我的气枪将最后一盏光明击毁的地方。

颜平又从身上掏出一叠稿纸,慢慢往火堆里扔。稿子燃起来,火光闪着悲哀。我想起清明节的坟山上,人们就是这样给亡灵焚烧悼念的。颜平是在奠祭他昔日的灵感。

颜平转过身来,他说他的诗和灵感属于敏,既然敏不属于他,他这一切只能化为乌有。

我无言。

颜平则向我咧咧嘴,他也许是想笑一笑。男人对一切灾难和不幸,都会故作轻松地咧嘴一笑。男人以为自己有掩盖沉重和无奈的能力。颜平笑得太困难,笑得太不像笑。倒是鼻梁上被林的暗器击伤的疤非常鲜明地宣扬着悲怆。那长发也不再蓬松地翻卷诗人气质,却在眉际罩着失意和落魄。

我说:“颜平,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识的那个晚上吗?我几乎把街上所有的路灯都击掉了。”颜平点点头。

我接着说:“我又买了三袋子弹,今晚比比看谁的枪法好。”

颜平摇头。他说:“我今晚就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里的一切光明和黑暗,离得远远的。”

他说完,转过身提起地上的提包。

我吼道:“走吧,统统地走吧,走得无影无踪!”

颜平望都不再望我一眼,就迈进了黄昏的灰暗里。

我双手蔫蔫地垂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同时离我而去。我想把自己的胸膛撕开,对着天和地大吼几声。

颜平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消失在苍天与大地的接合处,消失在白天与黑夜的缝隙间,消失在光明与黑暗的撞击里。我心中一片茫然,就如这阴沉沉的黄昏。

不远处的火车站,传过火车的嘶鸣,如啼春的怪物的叫声,那么尖厉而凄迷。

二十

窗外的世界飘洒着夜雨,偶尔有数滴雨点斜斜地掷过来,打在窗玻璃上。

我抱起敏,向沙发走去。我觉得夜色如海,我的思绪在宁静的海浪里飘忽,飘向更深的海域。敏的胸脯起伏着。我还看到她的发丝一上一下地浮动,为夜摇曳着旋律。我想敏就是这海上的船,我要把自己交给船,然后再乘船去探索海的奥妙。

我和敏一起陷进沙发。敏似乎在轻轻唤着什么,我听不清她的话音,也许是在唤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这时一定非常艳丽迷人。也许是一声恳求,敏需要我,正如我需要她。我深信直至如今,上帝还没办法创造出一种语言,能如敏的呼唤那般动听而又丰富无比。敏唤醒了我所有的智慧,唤醒了我所有的激情,让我身上的懒惰、怯懦和卑贱,都悄然远遁。

我知道我们是在相互吞噬着对方。我将自己整个儿交给她,同时又把她完完全全地占有。我得到了她但也支付了我自己。这是一种形式,也是一种内容。

我想这一定是最接近奇迹的。

我附在敏耳边,颤颤地说敏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就像当初我所企盼的那样长大了。可是,当我的手再次触到敏那对成熟的玉兔时,我意识的深处猛然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这圣物太圣洁、太神奇了,以致我那只曾接触过丑恶的手突然悲凉起来。我不敢做进一步的侵略了,我咒我的卑贱,咒我的渺小。我敏感的神经在这圣物面前绝望地抽搐着。

敏有点惊愕。她捉住我的手,说:“你怎么了?”

我一侧身,把她的头枕到胸前,说:“没什么,这样子挺好。”

敏不再说什么,她用她那细嫩的面颊在我唇上摩挲着。她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但她不会作太多的反应。她聪明,不会深究我内心的灼痛。她也许想,那么久都等过来了,如今的一切已多么从容。或许她更珍视等待的价值。

窗外的雨仍在神秘地飘洒,那么无声无息。

只有我们彼此的心跳如鼓,在郁郁的墨绿的夜里叩击着。

二十一

我将钥匙往锁眼里插去,门无声地开了。里间的灯扑地熄掉。我看见一个黑影,幽灵般自门后晃了出去。

我把里间的灯拉亮。妻斜躺在床上,佯装打毛衣的样子。她的脸色红润,泛着无法掩饰的光泽。我走到门边,把玩着那未及关紧的门锁。这是我特意装的双保险锁,想不到什么也没保住。

我问:“那是谁?”

妻没看我,继续打她的毛衣。可那针总也套不上毛线。

“那身姿非常英俊,女人见了都会肉麻。”我把勾在铁丝上的铁棍取下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又勾回到铁丝上。“我缺乏粗暴和爆发力,他一定比我强过几倍。”

妻说:“他是林。”

“我知道!我知道这世上就你二人有工夫!”我吼起来,觉得腔调有点儿异样。“怪只怪颜平那厮心慈手软。”

妻迷惑地望望我,不知我说的是什么。

我一挥手,悬在空中的铁棍便在铁丝上一振,而后弹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我说:“这是你的自由。林一向身强力壮,对母狗都会产生激情,你当然适合。”

我走进里间吻了吻床上熟睡的儿子。那支八音电子手枪枕在床上,我取下用旧的电池,换上一对新的。到白天,这小子又可刺激一阵了。

然后,我带上门走出去。

在街上胡乱转了一阵,我就去敲半疯女人的房门。

半疯女人给我开了门。我进屋就拉熄电灯,我大声吼:“我不是来读你那狗屁情书的,知道吗?我是阿山,我来和你做那用不着亮灯的事。”

半疯女人眼睛瞪圆了,她张牙舞爪地说:“你就是阿山吗?阿毛说阿山会来,你真的就来了吗?”

我说:“这难道还有假?你看阿山那狗屁鼻子,不就明明长在我脸上吗?”

半疯女人就过来辨认鼻子。她在我脸上摸了一阵,便真的摸着了阿山的鼻子。她说:“是阿山的鼻子。真的,一点不假。我总算找到阿山了。”

我顺势把她抱起,一用力扔到床上。我冲过去撕开她。我像操作一部简单的机器,每一个动作都凶猛、机械。我眼睛闭着,没有任何抒情的表示。我不顾她的反应,也不顾自己的感觉。目的十分直接。但我仍然很绝望,我没法在半疯女人身上得到我的奇迹。尽管半疯女人在我,准确说在阿山身上等到了奇迹。这样的绝望我是没法消除的。

事后,半疯女人就十分满足地酣然睡去。

我很羡慕半疯女人。她用自己的痴情,用自己的疯癫,苦苦等待了无数个日夜,终于还是没有白等,她在混沌中获得了一切。

我又走进黑夜的街头,走进茫茫的绝望里。

二十二

大街上没有人,水泥路面湿湿地泼着乳白的路灯光。街两旁的门户也一律紧闭着,几个只适宜在黑暗里发生的情节,都关在里面。我也是拥有这样的门扉和黑暗营造起来的情节的,但我的情节终于没能进入高潮,没能创造奇迹。

在十字路口,敏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定我。她的眼皮有点虚肿,目光黯淡,若湖面上的浮影。我不敢多看她,去看她身后我们两人瘦瘦长长的身影。也许我们的一切都躲在那恍惚的影子里。

她说:“亭哥,你别送了。”我想说句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说。

她说:“亭哥,你要多珍重,不能老这个样子,这样你会毁了自己的。”

我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滑到她的胸前,我想点点头表示点什么,但我什么也没表示。

她说:“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城市,到我爸爸那儿去。爸爸半个月前就给我办好了手续,他已在他读过大学的学院当上了副教授,他想要他的女儿待在身边。可半月前我还没找到你。但终于我还是找到了。”她说,“想不到,找到了你,却要离开你。”

她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崇高的女性。只是我无法表达我的心情,不知用语言还是用行动。敏开始转动她娇小的身子。我看见她的唇片微微撅起。我知道她渴望什么和我自己需要什么。我知道我只要有点儿反应,哪怕是些微的反应,我就会很快得到一份最神圣、最纯美的珍贵礼物。

然而,我僵着,我不知所措。

敏眼中豆大的泪水就滚了出来。她一转身,跑开了。我看着她的衣角被夜风掀起来了。我看着她秀美的头发,在脑后颠着、颠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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