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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红绿灯的拐角处,老奶奶扁担左右各挑着一大簸小白花,少年偏过头看了数刻,是茉莉。
叶筋细嫩,沾着水珠,小白花垫在一层纸上,星星点点地绽放,透着沁心的薄荷凉意。
车子左前方喇叭突然一声爆鸣,叶星奕皱着眉头,冷眼看过去,眼神凛冽。一辆金吉拉车头翘得老高,无视红灯,就那麽明晃晃过去了。
司机伸手在拨弄后视镜,咂嘴道:“敢这麽开车?就应该把你照下来。”
叶星奕盯了一眼,又把头转了回来。在这样尖锐的刺激下,他莫名躁动。
老奶奶突然变了方向,本来还在和他们一块儿等红灯的,但仅这麽十几秒钟时间,人影已经往另外一边转去了,渐行渐远。
连带那不知多少扎的茉莉花也远去了。只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花香还在。有风经过,叶星奕眼尖地看见,几瓣细小的白玉瓣落在了地上,一路走,一路颠簸,一路淋漓飘落,从竹篓的缝隙之中漏了下来。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铺在竹篓上的不是白纸。那是不计其数的茉莉花,有的开败了,花瓣上泛着玳红。
茉莉。车子开动的那一个须臾,那一个微秒,叶星奕在心里默念。
茉莉,茉莉。
叶星奕身体往前倾了些,双手交叉握拳,支撑在大腿间,压得极低。
“轻弹一首别离名为茉莉雨……”他很轻地在哼,声音几不可闻,似乎只是嘴唇闪动两下,甚至还不及窗外的风声清晰。
“哎!”司机突然出声:“会唱啊?”
叶星奕恍惚:“什麽?”
司机潇洒地扬了扬下巴,将左手垫在他过于油亮的后脑勺上:“你自己听啊!”
叶星奕无暇顾及他单手开车安不安全,一小段再熟悉不过的韵律过后——“缘分竟然默许你离去……”
胸膛突如其来剧烈沉痛,这股尖锐的痛存在感巨强,绝对无法忽视。叶星奕反应过来之时,话已经先脱口而出:“师傅,调头回去!快点!”
茉莉,茉莉。
……
淩恒重新兑了些热水进去,盯着手里的纸杯,突然笑了:“所以呢?您当年丢下我,就是负责了?”
许芹神情僵了不少,视线落在别的地方。她沉默很久,摇头说:“这不一样。”
“你跟那个孩子现在关系再好,你也不能陪人家一辈子。”许芹压低声:“而且你也说了,人家母亲去世,家里又只剩这麽个年迈的爹,还犯过脑梗。”
淩恒将纸杯放在柜子上,冷眼看过去:“你想说什麽?”
“你作为那孩子的老师,比他大了整整九岁,大了这麽多……”许芹喃喃:“你于心何忍呢?”
淩恒牙齿磕碰,莫名发酸。
他听见许芹说:“同性恋不是谁都能接受的,你这麽贸然唐突,随随便便就跟人家小孩在一起了,他爸爸如果以后知道,会怎麽想你?怎麽看你?”
“这话传出去,谁都要说你一句不配为人师,怎麽能对学生有这样的心思呢?”许芹捧着纸杯,指甲已经剪得很秃了。
“我不配为人师。”淩恒点了头,反问回去:“那你就配为人母?丢下自己儿子丈夫不要,跑到别人家里,上赶着给人家当什麽?他现在还让你进门麽?”
许芹表情顷刻变得难看很多,她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扶着栏杆坐直了。蓝白条纹的纯棉病号服皱皱垮垮拖在身上,女人瘦得已然脱相。
“当年……我们不说当年。”她缓慢地说,每说一句就要喘息一会:“也不说我,当年是妈妈不好,我承认。”
“你不愿意认我是正常的。”许芹想伸手去碰淩恒,后者避开了。
许芹扯了扯脸:“但你也说了,那孩子成绩好,成绩相当稳定,考进莘大那是铁板钉钉的事。”
隔壁床的病人被家属推出去做检查了,位置空了不少。另外的或昏昏欲睡,或在听收音机慢播。没人在意的角落里,许芹一句一句。
“那孩子我这些天都看到了……”女人脸部浮肿,气力也使不上来,却仍执意继续说:“他将来前途无量,为什麽偏偏要让他栽在你身上呢……”
“他很粘你,但可能也只是现在粘你,等他考到自己的家乡,考回莘城,你就会变成他的累赘,妈妈不忍心啊,真的不忍心!”许芹吐了一口气。
“你们还是早点断了的好,也行行善,给人家留一个后,你也说了那孩子的爸爸岁数大,还有过病,你準备怎麽和人家交代?”
“如果他接受不了,情绪失控或者情绪激动呢?星奕还会喜欢你吗?”许芹再次缓了缓,吞咽也带着痛苦,尽着最后一口气力:“你不能成为那孩子的拖累,你身上……你身上有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