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湍唇畔却对她的怒吼丝毫不以为意,反重新挂起吟吟笑意,不紧不慢地踱到她身边,一脸无辜:媳妇儿,我这是在帮你啊~~
都说了不许这么叫我!花朝怒道:姑奶奶受不起你的好意,要帮我你方才最后一刻才出现,你再晚个一星半点,姑奶奶此刻已是刀下之魂!
叶湍轻笑:不捱到最后一刻,你怎么知道我的好?顿了一顿,见她那炸毛的样子,又忍不住撸了一把:是吧,媳妇儿~
她说了,不许你这么叫。这一回花朝还没来得及发作,杜誉却开了口,声音如一贯沉沉,却不似片刻前那般紧绷。
叶湍目光转向杜誉,眉头一挑: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大人吧?
杜誉直直回视,神色平静,没有开口。
叶湍道:杜大人让我闭嘴,啧啧,好大的威风!杜大人,刀剑不长眼,我脾气也不好,你若是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我这手下的刀啊剑啊一抖,可比脑子要快。
花朝听着这威胁,心头微微一紧,这情形直似才赶走了豺狼又迎来了恶虎。眼下他们三人中唯一有武功的只有方才被那刺客一掌拍晕的姬敬修。莫说此时他是晕着的,就是清醒时,他也不是叶湍的对手。
杜誉若是意气用事,那这眼前亏是吃的明明白白的。
这么一思量,她不由反手拽了拽杜誉衣袖。杜誉原本握着她胳膊,觉察到这动静,干脆顺着她小臂摸下来,反手将她小手握住,包在掌心。侧身望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点笑。
花朝一看他这笑,眼前就是一黑。这男人的意气啊,真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果然,不待她反应,杜誉已是冷冷回道:正好,本官脾气也不好。本官不喜舞刀弄枪、打打杀杀之事。阁下方才救我一命,动刀之事本官可以不再追究;再要动手,就是意图谋害朝廷命官,可以大逆之罪处之。
得,这书呆子,又拿律法唬人。
看你那大盛律能不能挡得住叶湍明晃晃的刀剑?
花朝正要开口说上两句和气话缓和缓和气氛,叶湍已冷笑道:大逆?我最不怕的就是大逆。话未落,手腕一转,原本正把玩着的银钗忽然疾风似的刺向杜誉咽喉
叶湍!杜誉!花朝惊骇,一边想阻止叶湍动手,一边害怕杜誉受伤,都不知道该叫那边才能结束这场混乱。
那边厢姬敬修还在昏着,虽无性命之碍,但你们这种时候能不能稍微懂点事?
杜誉却连眉头都未眨一下,平静道:王子不怕,西平安街米铺、东顺德街布坊,还有红袖招的琳琅姑娘,也不怕吗?
银钗的尖停在杜誉身前,离他的喉咙只有寸许。
花朝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想倾身去挡,又被杜誉死死扣着。
叶湍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野兽觅食,透出一丝危险气息:杜大人是如何知晓我身份的?这一回他未再像牢中时一样否认,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杜誉身侧的花朝,眉头一挑,似在征询。
杜誉将花朝拉到自己身后,淡淡道:跟她无关。垂眉看了一眼抵在自己喉边的那支银钗,原本已缓和了些的脸色又沉了些许,有一会,方冷冷道:王子原本在的囚室案犯叫李绅,受高平王案牵连入狱。高平王案不翻,无人敢翻李绅之案,而高平王案由天子亲自定夺,绝无翻案的可能。王子必是看中了这点才冒充李绅入狱的。永兴二年秋,大理寺存卷室被烧,兼之大理寺卿换任,王子便趁乱混入狱中。但其实赵大人卸任之际,我已趁机将他阁中李绅案的卷宗销毁,预备等几日将李绅私放。
然而大理寺卷宗一向一式三份,以防遗失。一份存于大理寺卿阁中,一份存于大理寺存卷室,还有一份存于崇文馆中。崇文馆那份如无特殊因由,几乎鲜少有人调阅。存卷室却不然,大理寺办案经常要调阅旧案卷宗,以供参详。我正苦于如何销毁那一份卷宗,存卷室忽起了一场大火,我欲趁机行事,却发现那卷中内容已被人涂改过。李绅案因冤情昭然,我一直惦记着,对那卷中所载,十分熟悉,赶到牢中一看,发现囚犯果然换了一个人。熟悉是谦虚了,杜誉一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有了这点疑虑,再要深查下去,查到王子身份和据点,并非难事。
杜誉徐徐说完,花朝虽明白他对应付叶湍有了十足的把握,一颗心却如坠崖一般,快速的下落。
若说片刻前她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此时却再也不敢妄想。与叶湍相处数日,她也只是猜出了他并非中原人。杜誉却顺藤摸瓜,查明了他真实的身份与据点。
那么自己这身份,想必亦是瞒不住了。
杜誉究竟已经知道了多少?
叶湍听完,眸光一点一点冷下去,盯着杜誉,直似下一刻那银钗尖头就会更进一寸,戳进杜誉咽喉。杜誉迎着他冰冷的目光,丝毫不避,眼底一片平静,无波无澜。
而下一瞬,叶湍却唇角一勾,撤了手: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果然是名不虚传!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你们大盛的皇帝可真是好福气顿了一顿,却敛去这一点半哂半自嘲的笑:不过杜大人可以离开,但不能带她走。
杜誉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叶湍一哂:那只好得罪了!
眼看又要动手,花朝终于再忍不住,从杜誉身后挣出来:叶湍你住手!
叶湍一脸无辜:媳妇儿,我这是在帮你~~
我不需要你帮!花朝无语:还有,我最后再说一遍,不许这么叫我!
叶湍笑地灿烂:好好,我不叫。你不跟他走,我就不叫。
我又没说要跟他走。花朝道。从刺客被杀到现在都是杜誉二话不说拖着自己,她连分辨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花朝侧目看了看身边这位冷面祖宗要拒绝他,只怕也是个难事。
那正好。叶湍道:杜大人听见了?
杜誉不理会叶湍,眸光直直锁着花朝:你不愿意跟我走?
方才因为避让那刺客,杜誉梳的整齐的发髻在跌撞间被弄得有些凌乱,一绺发丝自他额际垂下,扫在他眉眼间。夜风透过那破败的门洞吹进来,将那绺发丝吹得飘飘荡荡,令他原本冷定的眼神多了一丝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委屈的感觉。
杜誉的眼睛可真明亮清澈啊,一如四年前自水中跳出来初见时的那样。她从那片澄澈的晶体中望见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怯懦的、犹疑的影子。
她没杜誉那么勇敢,她没有面对自己和他的勇气。
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她忽然听到身侧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音,像水珠子滴在岩石上。她下意识四处看了一圈,愕然发现那水滴是杜誉的血。
他方才挨了刺客一刀,臂弯上赫然一道殷红血痕。那伤口仍在流血,顺着宽大的袖管流下来,滴到地面上,汇成一滩碗口大的血迹,如一朵盛放红莲。
花朝抬头看他,见他唇白如纸,虚弱的似摇摇欲倒,心霍地像被一只手揪住,忍不住伸出手扶住他:杜誉你你没事吧?我去找大夫,你在这歇着别动
杜誉却不理会她的话,只是拿那只伤手虚虚地拉着她的衣袖:跟我回家。因为伤重,原本有些冷硬的口气转眼变得像在祈求,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变回了那个时常因她而受委屈的小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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