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果然不再挣扎,反而反手抓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支撑起他整个人。原本瘫靠在那的时候不注意,这么一架着,才发现他非常高,足足高出自己一个头。
在她看不见的头顶上方,叶湍唇畔轻轻一勾,绽出一个笑。
花朝扶着他往外走,忽然想起一事:那钗子还给我吧身上这些钗裙都是当日她被关进来时秦蟾遣人送来的。
这么着急?很珍贵?叶湍眉头微挑,从怀中掏出那根银钗。银钗十分朴素,钗头雕成迎春花瓣的样子,花心坠着一点碧玉。
那位杜大人送的?
不、不是。花朝连忙否认。
哦我想起来了,上回你前脚入狱,后脚那位赫赫有名的秦衙内就送来了钗裙。叶湍道,将那钗子在手中打了个圈:封姑娘结交甚广啊只是这尚书府的公子哥出手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阔绰!
其实这个狐疑花朝自己也有过。以秦蟾的豪奢习惯和审美,怎么会出手竟只是一支银钗。
只是毕竟是白拿之物,也不好在那上面多想什么。
既不怎么值钱,姑娘不如就送我了。没想到叶湍老实不客气道:就当姑娘给我的谢仪。我为姑娘解了那半天案子,讨这点东西,不足为过吧未等她答应,已笑着将那钗揣入怀中。
钗的确不值两个钱,但毕竟是秦蟾送的,花朝没这个借花献佛的习惯,正要拒绝,还未开口,忽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两人忙藏到墙后,只听来人道:这火可厉害,烧了一整片衙房,比去年烧了存卷室那场火都大!是名狱卒。
可不是,连甲字号牢的狱卒都调出来灭火了
甲字号牢
花朝心头一动。待狱卒走远,她抬头看了看叶湍,见他欲言又止,似也有话要告诉自己。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干脆不等他开口,道:你指个路,我陪你过去。
叶湍一震,沉声道:封姑娘,你可想清楚,这是劫牢。那是我爹,我必须去救他,但你不必跟着我。
花朝淡淡一笑,低头看了看他脚,故意道:我不跟着,你怎么过去?见他神色一顿,又补了一句:我虽未熟读大盛律法,但也知道逃狱是死罪。我只有一颗脑袋,死不了两回。走吧!
既是她冯家开得头,那么便也让她冯家人来给这桩案子收个尾吧。
她笑地清清朗朗,令他心头像被针刺了一般。叶湍半天没有开口,再开口时声音已不再像之前那般轻佻,变得郑重深沉:封姑娘,甲字号牢机关重重,可能有去无回,我不能让你陪我去冒这个险。你替我找根木棍来我可以自己过去。
花朝唇角一扬:这倒无妨,我记得那牢中的机关。杜誉那日与张慎解说时她就站在身后,看了个完完全全。再加上杜誉条分缕析、讲的十分细致,要记住并不多难。
你记得叶湍惊讶。
花朝却不欲再多说,只是招招手:跟我来便是。
花朝一向不太好学,但记性不错。两人找到甲字号牢,果然狱卒已被遣去救火,整座牢房只有一名酒醉的牢头。两人轻巧自那牢头身边走过,他却只是伏在桌上打着呼噜,一点知觉都没有。
张慎的机关图画的十分精准。花朝照着自己的印象带着叶湍往里走,果然绕开了所有机关。
他们一间间牢房找过来,终于在尽头的一间找到了一个枯瘦虚弱的老人。
叶湍情绪有些激动,脱开花朝的手,扶着牢门,一步一步向那老人挪移过去。
却在这时,一柄匕首忽然架在了他的肩头。
叶湍顿住,神色却敛了片刻前的激动:封姑娘这是做什么?
这柄匕首是杜誉藏在被褥底下给她送来的,她晚上睡觉时才发现。大概是因为前夜发生了刺客之事,给她防身用的。
杜誉思虑周全,处处都想的细致。
我不管你是谁。你只要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带你出去。
叶湍笑道:封姑娘这话我听不懂,我是叶湍啊只要姑娘高兴,别说两个条件,二十个条件都成!
少跟我油嘴滑舌!花朝拿刀柄一敲他脖子,冷冷道:你不是叶湍,真的叶湍早就不知被你弄去哪了!
哦?姑娘见过别的叶湍?
没有。
那你怎知我不是真的叶湍?
花朝刀刃轻轻一翻,割下他一缕发丝,凛然一笑道:你不承认,那好,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其一,杨婆婆是两年前才来京城卖红薯的。而高平王案发于永兴元年,你若是叶湍,四年前就已在牢里,又怎会知道杨婆婆的红薯是京城一绝?
叶湍闻言,丝毫不慌,反微扬唇角,徐徐应答:若我是听牢头他们说的呢?
倒是也有这个可能。花朝道:但其二,叶湍案是个冤案,案发时赵怀文不在京中,酿成如此错案也就罢了。待赵怀文官复原职,此案却仍没有被翻的迹象;而且赵怀文录囚,你亦未同他喊冤。是你自己说的,赵大人为人中正,向他喊冤,有极大的翻案可能。
若是我对大理寺官员失望,不信任他们呢?高平王案已成铁案,我被抓进来,是因他而起,他的案子翻不了,我的案子,如何好翻?
花朝呵呵轻笑两声,没有回应他。高平王的案子为什么翻不了,她比谁都清楚。但别的案子,赵怀文还是有那个权限和本事翻的。
刚才你也听到那两个狱吏讨论了去年大理寺存卷室着火,烧了不少案卷。我想,你就是那个时候换了叶湍进来的。花朝继续道:其三,也是让我笃定你不是叶湍的最重要的一点,你不是中原人。
哦?叶湍这一回终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头,不再反驳,静静看着她说下去。
花朝伸出右手中间三根手指:你方才要给我指那个杀夫的妇人,比了下第三间牢房,是这么比的中原人比三,不是这么个比法。中原人比三,一般会伸出中指、小指和无名指你这种比法,只有沾兰人才会如此。说着,她踢踢他那条瘸了的腿,不用装了。她兄长冯霖曾在鸿胪寺为官,幼年和她讲过不少各国习俗。
叶湍低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牢房中,他的眼仍明亮如星。须臾,他轻轻一笑,果然不再歪着身子,站直了:冯姑娘,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呸花朝正欲啐他一口,待听清他的话,脸色一变:你胡叫什么!
叶湍唇边含笑:公主殿下,到了这一步,你我又何必再装?不如坦荡些。
花朝脸色微变了变,匕首往他脖子又进了一寸: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那两个条件怎么办啊?叶湍笑道:冯姑娘不如说说看自己那两个条件,说不定我能办得到,你我何必弄得这么剑拔弩张呢?
花朝不是吃眼前亏的人,听他这话,略略沉吟,干脆地应了声好。
我的第一个条件,你从那老头那得来的东西,分我一半。第二个条件,你帮我救个人。
我现在还在你手上,你让我帮你救人?
你既能点了大理寺,想必手上有不少人。花朝道:你答应我这两个条件,我就带你出去。否则这里面机关重重,你出去也是死。
叶湍淡淡笑道:若是我不打算出去呢?我就在这耗着,等他们扑灭了火进来发现我,就说是你挟持的。到时你逃也逃了,连个对证都没有。他说话时低下头来,一张嬉皮笑脸紧挨着花朝。近处看,他大眼长睫,鼻梁高挺,肤色白的似透明,若非乱糟糟的头发掩饰,的确能看出一丝与中原人的不同来。
他离的很近,呼吸几乎要喷到花朝脸上,花朝有些不适,气势先泄了三分,你你了半天只你出一句你不会的。
你不会的后面其实还跟了一串压制他的话,但还没出口,就见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会的。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出去。他特别加重了和你一起那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