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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把艾窝窝往回递,“别介,看着我吃,多委屈您,您也吃,甭客气!”

成明给她说笑了,大大方方地也拿了一块,宝爷看着他们直叫,摇光觉得好笑,也喂它一块。真好,两人一猫都吃得快快乐乐的,连空气中都是甜丝丝的。

小端亲王觉得真快乐,这种快乐少有,自打他阿玛没了之后,舒氏抄家,他就再也没有可以分享艾窝窝的人了。

他掏出手帕子擦掉嘴角的渣儿,又十分优雅地收回去,试图在她面前营造一个有礼貌爱干净的好印象,他伸手比划,期期艾艾地问:“今年有什么想要的没有?我三十还能进宫一趟,什么泥人啊,这么大这么宽的葫芦,鬃人面人都好玩儿啊,就是不大好带。要么毛猴?兔儿爷?实在不行给你带几张窗花儿,你贴在窗子上多喜兴啊!”

摇光虽然都很想要,但是平白无故送了东西进来,没有记档,到时候闹出来不好交代的。她左思右想,觉得窗花很不错:“窗花不要买贵的,寻常挑担在街上晃荡的,手比正儿八经卖的还要巧!”

小端亲王说我省得的,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就去咱往年买窗花的老地方,那老头年年都在,他们家做的绒花也不错,什么三多啊铜钱树啊——哟,真不赖,你头上戴着支三多呢。”

摇光点点头,眼里有些寥落,不过照样是明媚的:“老太太赏的,在家时每年玛玛都会送一盒绒花给咱们姊妹挑,姑娘家新年就得戴绒花。”

小端亲王生怕勾起她失落的情绪,咂了咂嘴,赶忙接口换了个话题,“你们姑娘家,讲究!我记着当年你说什么来着,谁要是要娶你,下茶时得有上好的鞍马甲胄玉如意,行插戴礼的簪钗须得是宝庆的足金,你玛玛、阿玛额捏并叔叔伯伯哥子们给你掌眼,一个摇头都不成。”

年少时狂妄,说过的话居然还有人费心记着,她面庞上也飞扬起恣意的色彩,仿佛在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硕尚家意气风发千尊万贵的姑奶奶。

“最最重要的是不能有二心,不能纳妾。那时候不懂事,这话说出去可笑,家里人都说我心眼小。可是我就是想找个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他敬我爱我,我也敬他爱他,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不求旁的什么,只求个心安,如今想想,竟也是顶难办的事。”

成明眨了眨眼,“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去路?方才我们在暖阁里陪老太太说话,提起你的亲事,老太太撺掇着我那些伯母婶婶们给你添妆呢。我估摸着过几年,你家里的事淡下来了,老太太把你指个宗室。”他掰着指头替她打算:“我那皇帝哥子就不提了,我这一辈的兄弟,你都见过的。荣亲王有福金了,平亲王虽与你搭过话,未必老实,前几日主子还嘱咐他和他福金要好好过日子呢!全亲王家世子,虽然还未婚配,不过他们家他排老幺,就一娇生惯养的屎尿屁孩子。旁的郡王贝勒暂且不提,”他试探性地看她,“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她能有什么想法,“走一日看一日吧,”她抚着袍子,涩涩地笑着:“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哪还能有别的想头。”

“那可不成啊!”小端亲王着急了,拍着胸脯下保证:“你看看我,咱俩知根知底的,打小儿一起混到大,我妈早就相中你做她媳妇了。我洁身自好啊,身边除了打小的丫头,没别的女人,这些年你也是瞧着的。咱就一句话,我觉得我挺好,保管你一辈子顺顺遂遂的,没人敢欺负你,半点委屈都不受的那种!”

“是吗!”直愣愣插进来的一声喝,让成明与摇光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他们纷纷回头,却看见先前还在东暖阁里与荣亲王下棋的皇帝不知何时站在这里,一身端罩雍华,长身玉立,上好的皮毛流淌着天光。

小端亲王吓得一激灵,蹦起来刷刷扫下马蹄袖,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哥子,“呀,您老人家怎么跑这儿来啦?吓唬人么,做弟弟的我在这里先祝您新禧啦!”

皇帝冷冷地瞧着他,唇角泛起一点嘲讽的笑,做弟弟的?这就是做弟弟的样范吗?做弟弟的跑到这里抓着她聊闲天儿,还分析上宗室来了?怎么他就不提了?怎么他就不能提了!

成明多机灵一人啊,知道惹毛了他哥子,再想进宫看妹妹是不能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带着他哥子离开这里,事儿都跟七妹妹理论清楚了,前头老太太那里有他妈镇着。何况往后要是指婚,还得求他哥子呢,这个大媒人可千万不能够得罪喽!

他于是嬉皮笑脸地迎上去,“主子,是前头传饭了吗?多不好意思啊,叫您老人家亲自来寻我,走,咱们吃饭去!”

皇帝却在原地纹丝不动,任他拉扯两下,却跟推石头似的,小端亲王是个灵泛人,讪讪地收回了手,别到时候把怹老人家端罩上头的毛扯下来就不大妙了。他又依依不舍地回头,深情地望了望摇光,却被他哥子挡住了,只看见他哥子极其冷峻的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钻出几个窟窿眼儿。

小端亲王背后冒汗,灰溜溜地绕过廊子,往前头去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四周安静得很,空气中有冷冽的气息,满满地扑进肺里。两两相望,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摇光只是低下头在原地站着,看着自己的袍角,被风吹着,轻轻地摇摆。

皇帝望了她很久,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到了嘴角,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他本就处于劣势,她想要的东西他或许眼下给不了,可他会尽力给到。他就是喜欢她,他也只有这一颗心,真正属于他的不过就是这一颗心,从未给过别人。

身为帝王,东西六宫嫔御无数,紫禁城的万仞宫墙将他围得严严实实的,这就是他的使命,自从他登极成帝,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么他凭什么喜欢她,如果她想要的他都给不了的话?

他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自卑还是失落,兜头的风雪迎面扑上来,扑得人喉咙作哑,有股钝痛至捣心肺,是最缓慢又最尖锐的利器。仿佛有什么东西他已经得到或者曾经得到,但那毕竟如同冬日里罕见的暖阳,如同三月天渺渺的游丝飞絮,转瞬不见。

他有很多话想讲,话到唇边,竟然是苍白而哑然的虚无。

末了,他只对她微笑了一下,便转过身,独自走了。

她有些愕然,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成明说的话是对的,那是她少时的向往,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她真的要困顿一生吗?

可是他就那样走了,彼此没有一点辩解的机会,他甚至朝她笑了一下,一如往常,又与往常不一样。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爱宫外广袤的世界与蓝天,爱四九城里数不尽的家长里短,热热闹闹。可是当那个人冲风冒雪,在她窗外,让她珍重待春风时,她不是不心动的。

就好像在热闹与繁华里找到了归处,你知道外头万千灯火繁华固然好,可是再好也比不上自家的灯火可亲,你知道车水马龙的热闹固然好,可是人世间有个落脚的地方,才最重要。

但是你真的能舍弃吗?

宝爷伸出舌头舔舐她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湿润的舌头,沙沙地刮着她的皮肤。

皇帝在慈宁宫用完午膳,便回养心殿了。一些太福金在慈宁宫安置下来,摇光一下午的时间,都忙着招待诸位宗妇。有一些福金家里有事,也有睡不惯宫里床榻的,也有嫌宫里规矩多,不如家里自在的,也有与太皇太后不过一般般,又不想来撑场面的,就自告回家了。

端亲王太福金本也想留,她想好好跟摇光说说话,不为旁的,就为了她儿子。只是毕竟端亲王府里没有主母奶奶,这几日若是她不在家,她那不省心的儿子就该把府里翻出个底儿天了。她没法子,只好回家,走之前拉着摇光的手,嘱咐了好几句,无非是多多保重身子啊,有什么缺的,短的,不顺序的,就与她悄悄儿说。端亲王府里是认舒宜里氏的,不论在什么样的境地,都是认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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