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剧烈跳动的脉搏仿佛带着炙烫的温度,几乎快把她的脸颊灼伤了。
她忍不住侧过头,亲了一下他的手腕。
他却像骤然清醒般,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
莉齐眨了眨眼睫毛,眨出一颗泪珠子,呼吸仍有些急促,不知道怎么排遣心中过于激烈的情绪。她吻过很多人,男朋友、女朋友、老先生、老太太亲吻既是表达爱意的手段,也是打招呼的方式。
然而,情不自禁地吻一个男人的手腕,却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
你得相信我。她低低地说。
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原以为误会可以就此消除,幽灵的声音却没有任何起伏:其实你不必这样讨好我,莉齐小姐。他的呼吸似乎也有一些不稳定,但很快就平复了下去,我只对你的丈夫有敌意,不会对你怎么样。
莉齐眉毛一竖,又想生气了。
但她今天真的气累了,也不想再打嘴仗了,便疲倦地摆摆手:唉,反正只要你愿意当我情人就行,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幽灵不置可否。
把她送到夏洛莱府邸后,幽灵就转身离开了,连个告别吻也没有给她她都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微微噘嘴,示意他吻上来了;他却扯下她的手,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到一边,取下了她眼睛上的黑丝缎。
连一条黑丝缎也不愿留给她!她愤愤地想,他就不能多买几条吗?小气鬼。
这么想着,她转过身,却看见了梳妆桌上的五十枚金路易,以及一顶镶翡翠和鸵羽的绿缎软帽。
莉齐走过去,一脸迷惑地拿起那顶帽子她在女帽店试戴的那顶。
幽灵把E先生抢了?
可怜的E先生。莉齐假惺惺地祷告了一下,就快乐地亲了亲帽子上的翡翠。
就凭他帮她拿回了这五十枚金路易,还送了她一顶漂亮帽子,今天他干的那些混蛋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当天晚上,莉齐睡得很香,头沾枕头就坠入了黑甜乡;兰斯却辗转反侧,备受煎熬。
他听到了莉齐回来的声音,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他喜欢莉齐,交际花的吻却让他感到了男子气概,重新让他体会到了做男人的感觉交际花总是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仿佛她是一只迷途的鸟儿,而他是她唯一的归巢。
莉齐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即使她故作媚态,她的眼神也是坚硬的,像钢,像铁,像钻石。
兰斯痛苦地想,为什么她就不能像个正常女人一样呢?
假如她能像正常女人一样,多多告诉他,她心里只有他,只能依靠他,他一定会肩负起丈夫的责任,一心一意地爱护她,决不会被其他女人引诱。
然而她无论是眼神、秉性还是爱好,都与男人相差无几。
以前她顶多是眼神像男人,现在却是恨不得变成男人。一想到她今天穿着裤子,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动,他就恨不得在先祖的画像前以死谢罪。
几百年前,夏洛莱家族的先祖在自家的领地上,骑着纯血马,手持猎弓,射杀美丽的牝鹿时,是否想过有一天,一个牝鹿般美丽的少女会戴着白鹭羽帽,穿着裤子,神气十足地走在大街上,使他们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兰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第一百次对着上帝祈祷,希望莉齐能变成一个正常女人。
这时,一个冷漠、低沉、讥讽的声音冰水浇头般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好啊,伯爵先生。我想跟你谈一桩生意。
兰斯愕然抬头,在黑暗中看见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双眼睛并不是寻常的琥珀色,而是扭曲燃烧的金焰一般吓人的金色,如同丛林中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掠食野兽的眼睛。
阁下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也没有邀请过你进家门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朝壁炉那边靠近,壁炉上方有一把镀金的霰弹枪,不知道能跟你谈什么生意
话音未落,兰斯还没有摸到那把霰弹枪,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黑暗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了吊灯底下。
他穿着考究,一身行头价值不菲,俨然一副绅士模样,脸庞却像骷髅头般骇人,过分突出的眉骨下,深陷如窟窿的眼眶中,那对扭曲燃烧的金色眼珠子正冷冷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兰斯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身形高大而雄健,肌肉结实,远远看上去几乎就是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近看却发现他长着一颗骷髅头,苍白的皮肤紧绷在冷峻锋利的轮廓上,两个眼洞射出令人生畏的金光,仿佛一具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尸。
尽管兰斯竭力维持上等人的风度,不想在这个怪物的面前露怯,声音却还是颤抖了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莉齐不知道兰斯经历了怎样恐怖的一晚,她睡得特别香甜,特别满足。
幽灵应该不会再对她避而不见了,她可以专心致志地琢磨怎么降伏他了。
洗漱完毕后,莉齐脱下睡衣,换上一条淡红色的裙子,领口、袖口和裙摆均镶着珍珠白的蕾丝,然后把头发塞进了发网里。
发网上缀着珍珠和海蓝宝石,顶端镶着白孔雀尾羽制成的羽饰,洁白而优美的羽毛垂落下来时,她标致的脸蛋儿看上去冷艳又昂贵。
莉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自己的打扮和美貌都很满意,因为这条裙子是她想穿的,而不是周围人用眼光、用言语、用规矩逼她穿上去的。
她穿了十几年的裙子,却在穿了一次裤子以后,才懂得穿裙子的乐趣。
她今天心情好,见谁笑容满面,哪怕是即将偷她二十万法郎的兰斯,她也没有吝啬两个俏丽的酒窝。
兰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到她的面前,亲一下她的额头他们的关系不管闹得多么僵,他都坚持那么做。
她一开始很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吻她额头那么执着,后来才知道,如果他不吻她的话,仆人们就会说闲话。仆人一旦讲起闲话来,就不再会对她尊重,连带着整个圣日耳曼区的仆人都会轻看她。他不能让他的妻子沦落到这个地步。
莉齐一直看不懂兰斯这样的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活在过去其实不止他这样的巴黎鼎贵,美国不少南方人也这样,内战已经结束三十年了,却仍然有不少南方人想尽办法蓄奴,对奴隶动用私刑,积极推行《吉姆克劳法》。
有一回,她和父亲走小路回家时,甚至看见有人为了加入暗夜骑士也就是早该消失的三K党而被燃烧的十字架活活烧死。
她不明白过去有什么好的,正如她不明白正歌剧的动听之处一般明明他们在剧院也不会听演员卖力地歌唱,而是打牌、下棋或闲聊,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更加闲适的场所呢,非要跟真正的音乐爱好者抢包厢。
莉齐对兰斯整个人都感到迷惑,但没有多想。兰斯并不值得她大动脑筋。
她对他假假地微笑了一下:亲爱的,昨晚睡得好吗?
兰斯却抬起一张苍白的面庞,神色惊惶地望着她平心而论,兰斯既是君子,也是小人,可他从不把小人的一面暴露在皮相上,即使险些被她的马蹄子踢断脖颈,他的脸色也没有这么苍白过。
他说:莉齐,家里有鬼。
莉齐愣住,啊了一声。
真的有鬼。兰斯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紧紧抓着手杖,才没有滑坐在地,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的他绝对是鬼,只能是鬼像幽灵一样,走路完全没有声音
莉齐隐隐猜到了是谁,但未动声色。她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你做噩梦啦?
我没有做噩梦!兰斯大吼一声,额上暴起一根青筋,他说他想跟我谈生意,我问他是怎么到我家里来的。他说,他是走进来的然后,穿过沙发,走进了我的身体里我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镇定下来,这绝不是噩梦,也不是幻觉。我本来准备去拿霰弹枪的,但他像鬼魂一样穿过了我,抢先拿到了那把枪
莉齐眨巴眨巴眼睫毛,吃惊地啊了一声,幽灵还有这种本事?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握住兰斯的手,更为关切地说道:那你她的呼吸因激动而颤抖起来,看见他的长相了吗?说完,她觉得这句话有些突兀,补充说道,只要你能描述出他的长相,警察就能画出通缉令警察会帮我们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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