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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看着眼前的高级公寓，又在原地转了转，对比着手机上地图导航的位置。
短信里说的应该就是这块。她又重新打开短信，确认了一下，目光再次掠过最后那个称呼。
「小乖狐」
从上次善后起，难缠的前辈就把对她的称呼不再局限于名字上了，她不知道这和那段无谓的猜测，和那几个吻是否有些联系。
即使知道嘴上轻浮的青年只是随口乱叫，姬野还是心里别扭得紧，就像久远的乳名被人重新唤起一般。
「小毛球」「小毛团」———她隐约想起来那些数不清的怪词，又有了叹气的冲动。所幸自己现在的模样和这两个词一点也不沾边，最多只是被无心地点明一下真身。
背着书包的女学生不算可疑人物，然而徘徊许久却不进门，多少还是会引人注目。在原地发愣的这点时间里，保安已经不时地往过看来，姬野把手机收回口袋，直接用面部识别扫开了大门，向内走去。
出于某些客人的癖好，善后的场所可能会超出一般的酒店之外。因此青年上一次临走前让她把脸录进了自己住处的系统里，说是以防不时之需，没想到紧接着就派上了用场。这片住宅区绿化很好，仲秋这种植物枯黄坠落的时节里，规划精心的小径两侧及时换成了常青的北海道黄杨和金边蒲苇，姬野看着眼前零星的几栋平层，有些意外。
可能是受了乡下山区里过往生活的影响，她总以为有钱的人都会住独立的房子。门打开时她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东京是有独栋的住宅区，其实这个小区里也有一部分是……但我……我更喜欢公寓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独栋会让我想起家宅…….我不喜欢那种格局，”加藤莲倚在门框上，微微侧身让开一条道，顺手把一双新拆开的毛绒拖鞋递过来，“进来吧，小狐狸……”
青年披了件睡袍，脖颈处零星几点淤痕。他的步履尚且平稳，脸色却不太好———难以简单被称为疲惫，更像是恍惚。但姬野没少见过他这种神情，因此目光只是在那张秀丽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刻，就飘到了落地窗旁的那架钢琴上。
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钢琴呀……”他喃喃着，突然笑了一下，“奈奈美喜欢钢琴……吗？”
喜欢吗？一切音乐都符合生物对韵律的偏好性，也许不一定是喜欢，只是习惯，和胎教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绒布窗帘紧紧地拉着，缝隙中一缕霓虹灯的光，将琴键分出了黑白之外的第三色。光滑漆面上的痕迹被莲仔细地擦去，在纸巾上留下不明显的白浊，又被消毒纸巾细细地蹭过，姬野安静地站在一旁，多少知道了今晚的具体情境。
今晚的那个人选择在加藤莲的公寓里交媾，难道是因为这架钢琴吗？为什么要让这台精巧的机械承载这种事，退一步讲，东京的钢琴有那么多，为什么必须要在这座公寓里的这个角落里，才能最充分地来享用这具身体？她又陷入了想不清楚的问题里，被莲唤了好几声后才回过神来，
“奈奈美，过来…….”青年弯下细窄的腰身，将琴凳往低调节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我可以教你弹……或者你只想听我弹？”
年轻的狐狸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看琴凳，又看看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眼睛，“我不是小孩子了，加藤前辈，而且我没有比你矮很多。”她坚持道。
“哈哈……”莲这下真的笑出来了。他随意地比划了一下女孩的头顶，把她揽过来，自己也坐在了另一旁，“你不只是小孩子……你还是小笨孩子……不过你好像确实长高了一点，小孩子就是长得快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啦，不许……不许说话了。”
那双修长的手搭在琴键上，自然地避开了每一道缝隙，和记忆里的稚拙截然不同。
「2」
她不是第一次听加藤莲弹琴，只不过上一次太久远，和现在的差距也过大，所以胜似第一次。青年的鬓发又长了，层次却依旧像交错的鸟羽般分明，乌黑乌黑地垂在颊侧，应该还是精心打理了的。姬野偏头看看那双垂下的，专注的眼睛，又拧着脖子，越过他清瘦的脊背轮廓，去注视着镜子里的画面。
———那面装有滚轮，看上去可以移动的，巨大的镜子。两个人，连同这架颇有气势的三角钢琴，被这面镜子和落地窗夹在中间，竟也显得局促起来。莲对后辈动来动去的样子没什么不满，只是继续着双手的动作，姬野则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的「包容」。
她本来就不是在走神，在辜负着什么心意。振动的频率进入她比常人更加敏锐的耳朵里，不需要仔细倾听，用词藻品鉴，就自然地成为了构成她当下的一部分。如同一种暂时的新生感官，琴音拨动着她的神经，竟像堕入水面的石子般让她的视野里泛起涟漪。镜子里青年的肩胛骨在丝质睡袍下起伏，像是正在被耸动的兽类，又像是睡过头的蛾蝶，在已经硬化的茧壳里挣动着。
看久了，眼睛有些干涩，姬野把视线转回来，盯着自己在谱架漆面上扭曲的倒影。
犹豫片刻，她捉住旋律中空缺的一瞬间，用食指按下了一个琴键。
左侧是低音区，不算突兀，因此这一下没有把弹琴的人惊着的，加藤莲只是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姬野抿着嘴，又趁着下一段衔接里按下了另一个键。这台琴很好，不只在于品牌和构造，还在于上等的音质———进城不久的狐狸不懂这些，只知道这些琴键可以很深很缓地按下去，音量和音色也随着深度而变化。
人的手指比犬科动物的爪垫要灵活太多，接触面积也要小太多。十年前她只会在这些琴键上胡乱蹦跳，惹出刺耳的声音，惹得少年呲牙咧嘴，现在已经能精准地敲下每一个音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也只是会用一根手指不时地敲两下。一曲已毕，她正玩儿得投入，没注意到，只留一声来不及收回的低音在客厅里突兀地回荡着。
她立刻缩了缩脖子。
“哈哈……小傻狐……捣乱还这么全神贯注……”莲笑着说道，“还想继续听吗……？我还会弹很多首……”
他向一旁的矮桌上摸去，拿过一本谱子快速翻了翻，又重新拿了一本继续翻看着，缓缓皱起眉，“嗯……怎么没有，我明明记得在这本里……”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概率是放在了那里———姬野站起身，在半开放式的琴箱里摸索着，没两下就碰到了已经不算顺滑的纸页。少年时期的加藤莲就有个坏毛病，爱把喜欢的谱子从一本里抽出来，又爱把那些零散的纸张往琴箱里塞，为此挨过不少罚。
罚的原因，她在家宅听墙角的时候还记得一点。不是这一行为可能会弄坏琴，而是它不雅，粗鄙又随便。
和人交配也需要礼仪吗？
可能是琴音还未从脑子里散去，姬野觉得自己的思维今天有点过于发散了。这架高雅昂贵的琴到底是交媾的见证，还是交媾的对象；而青年到底是因为外表才被施加上流人士的性欲，在性事上如此频繁地被“需要”，还是因为加藤莲是加藤莲，纵使是私生子，也有着名门望族的血脉和表面的声誉地位。她捉住那几张轻飘飘的纸页，递给垂头翻找的人，
“加藤前辈，你在找的是这些谱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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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动作一顿，目光堪堪定在那几张纸上，又上移到女孩平静的面容，审视的意味一闪而过。姬野的手依旧稳稳地伸出去，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一个小小的细节，倒也不至于让对方推演出所有的前尘往事。她没有自乱阵脚，只是又把东西往前送了送，
“加藤前辈，你找的是这几张谱子吗？”她补充道：“因为我也很喜欢这首曲子，所以刚才站在一旁时，一下子就在琴箱里注意到它们了。”
“......”莲沉默片刻，紧绷的身体骤然松了劲，沉甸甸的疲惫仿佛一下子在他的肩头塌陷下来，“你也喜欢这首曲子呀......”
“嗯，因为小时候经常听，所以就喜欢。”
“怎么看这都不算一个理由吧......”他叹口气，把女孩的手腕又推了回去，对上她略带疑惑的灰眼睛，“真是抱歉......但我现在有点累了......奈奈美，我现在不想......”
“我现在不想弹了......”
他垂下眼，不去看女孩脸上几乎可以被预见的失落。
其实这种预演并不一定合理，没有感情的孩子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感到失落，只不过莲莫名从她方才的话语里听出了真切的期待。
也许姬野只是在和人的交互中带有近乎冷漠的客观态度，在其他的方面反而保留了一定的「热度」———他不愿将其称之为「情感」，倘若这种波动和人毫无关联。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纸张被仔细折叠整理的哗啦声先于人声，突兀地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加藤前辈累的话就休息吧。既然善后已经结束了，那我也该回家了。”
莲猛地抬头，
“......你！”
他近乎凶狠地瞪视着对方，又被那种天然的、真切的诧异浇在头上，骤然冷静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从上下文的衔接里推断出了报复性的心态，以为姬野是在用她的离开来要挟自己，仔细想想她又哪里能想到这一点。
说到底，年轻的善后人本就没有陪伴他的义务，他也没有立场去要求对方。虽然自己经常在某些事情上出格地纠缠对方，却也不意味着不明白这一点。
姬野是随时可以离开的。即使他总在用亲密的接触去谋求对方的依赖，莲也很清楚，倘若她真的要离开，自己则别无他法。
“你......算了，刚才是我......情绪失控了.....”
他叹口气，胡乱揉了揉自己的额发，手肘重重地抵上琴盖，
“......奈奈美......我、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可是今晚的种种都过于恶劣，宽敞明亮的公寓里仿佛徘徊着巨大的鬼影，要将人从里到外都折断揉碎。加藤莲看着自己在琴盖上惶然的神色，受惊般地挪开眼，嗓音里的柔软近似慌不择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
“我今天可以跟你、跟你一起回家......吗？”
姬野抿着唇，不吭声。
住处对她而言，虽然称不上是家，却也算一个庇护所。在野外时，将其他动物引到巢穴附近是非常不明智的举措，而在这座复杂的城市里，这条法则也许应该更加被重视起来。加藤莲没有伤害她的能力，却不意味着他不会牵连出更多的麻烦，
“可是这里不就是加藤前辈的住处吗？”大概是青年的模样过于憔悴，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直白地表明态度，只是反问道。
“但我今天......今晚不想呆在这里......”莲再次抬起头，“奈奈美......我觉得，恶心......”
“让我跟你一起、一起回去......好不好......？”
「2」
“......真紧凑......”
房门吱吱呀呀地推开，外来者轻车熟路地摸上电灯的开关，对着眼前的景象眯眯眼，尽量委婉地评价了三个字。姬野忙着把钥匙从有些生锈的锁孔里往外拔，随口回应着：“来之前我就给前辈说了，我在校外租的房子是单人间，很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莲轻啧一声，打量着眼前狭小的房间。
最多十叠的大小，没有窗户，更谈不上几室几厅———不光是因为面积不够，还因为整个空间根本没有被划分开来。
进门左手边看上去是个洗浴间，尚且有门遮挡，剩下的区域则是彻底的无遮无拦，连一个充样子的屏风都没有。两个大柜子和几个整理箱占据了大半下脚的地方，层层叠叠地拥着，把一张小小的单人床逼在角落里，看上去好不可怜。
根本不可能是有家人同住的样子。他想起女孩之前关于“宵禁”的借口，挑挑眉，饶有兴味地瞥着她。
那张稚气未退的脸上，五官紧紧地绷着，警惕还没有完全消解。真是奇怪的孩子，无论是善后、做爱，还是亲吻，明明更加出格的事情都面色平静地做了，怎么对自己的留宿反而如此紧张。
加藤莲看着她那副模样，又把嘴里挑事的话咽了下去。
虽然姬野同意他的请求时，他心里那种挂在悬崖上拼命求援的乞怜本能已经消退了不少。但被这双狭长的灰眼睛紧盯时，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愿暂时地安分下来，女孩一定会把他搡出门外。
砰的一声，那个红书包被后辈卸下来放到了书桌上，加藤莲用力地吞咽一口，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都被挤出去了一些。
“你很缺钱吗......？”他观察着姬野在箱子间窜来窜去的，轻巧而熟练的动作，尽量柔和地开口，“我是说，奈奈美......如果家里给你的生活费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你补贴一些，”
“嗯......就当是......你帮我善后的报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不缺钱，加藤前辈，在这里租房也不是因为预算不够。”一叠蓬松柔软的布料被抛过来，莲手忙脚乱地搂住，抖开后才发现是一床绒被，
“给我......扔给我干什么......不能放床上啊......”他嘟囔着，勉强探身把被子堆在床脚，一偏头就撞上了女孩硬邦邦的眼神，
“......奈奈美？”他愣了一下，“你是在......是在不开心吗......”
「3」
这间房子虽然小，位置偏僻，却也是姬野精心挑选过的。她还没有摸清楚现代社会里的所有制关系，不管是租的还是买的，只要是她选定的房子，就和巢穴一样，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称得上是私产，被人标上“次等选择”的标签自然会不愉快。
更何况，不同于一般人的偏好，她对于安全性和舒适度的评估有着自己的一套标准，因此也很难跟挑剔的前辈说清楚缘由。姬野抿着唇，心里有种陌生的憋屈腾升起来，
“没有，”她回嘴道，“我没有不开心。加藤前辈今晚睡床吧，我打地铺。”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莲愣了半晌，连忙拉住了女孩的袖口，把那片牛角扣攥在指间，“虽然是单人床，挤一挤应该也可以......实在不行我睡地铺......”
“我有小被子就可以睡着。”她任由青年拉着自己的衣服，就着这个动作往床上倾身过去，一把捞过了那团薄被，抱在怀里。
明明是生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有感情的女孩连情绪都是难以外露的，即使未加掩饰，也只能让旁人看见一点微弱的痕迹。加藤莲看着后辈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犹豫片刻后伸手摸了摸她紧绷的后背，顺毛一样，
“好啦......那我睡、睡床......”
他把皮鞋褪下，摆在床尾后小心地爬上了那张气息陌生的小床，对着墙壁把西裤的皮带解了下来———青年的身体偏于纤瘦，然而男性的骨架和身高摆在那里，未成年的女孩大概率没有能给他穿的睡。
鉴于对方的心情看似不佳，莲没有过多地在这件事情上贫嘴，只是松了松束紧的袖口，合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床上的人罕见地安分了下来，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衣料摩擦的声音。姬野将换下来的卫衣长裤扔到椅子上，在地垫上把自己紧紧地蜷了一下，又抻了抻四肢，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薄被的半边都被她搂在怀里，以至于后背露出了大半。不算厚实的睡衣挡不住仲秋的寒意，但年轻的狐狸本身体温偏高，身子结实，也就无所谓这种低温的侵蚀。
城市里的冷再过分，也是被钝化后的产物，远远比不上冬夜里的山林。她不在乎，却不意味着有人也不在乎。
“.喂.....奈奈美，”青年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身后响起，“你身上的......是你之前说的......你最喜欢的小被子吗？”
“它好薄......但是它好薄......”
困意已经泛了上来，她不愿意动弹，连回头都困难，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无窗的，纯粹的里，那双黑眼睛依旧在注视着自己，雪粒一样黏在肩胛骨上，带点冰凉的潮湿，姬野能感觉到。
“嘁......有时候我真讨厌......讨厌你这张小冷脸......”半晌后，在她的意识即将陷入混沌时，那人重新开口，
“快点学会、你快点学会感情......好不好......
“学会...关心我......为我生气......为我难过......为我感到嫉妒......
“学会......”
青年喃喃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像是随之风止而不再摇晃的草叶，轻轻搔着她的耳根。姬野从困意中努力挣出一丝清明，却也没能听清楚最后的那几个字。
“加藤前辈，
“加藤前辈真的很自私啊。”
她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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