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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唯一的眼睛没有闭上,失神的盯着他。
死人的眼神,比活人更叫人生怕。
孟柳寒被他看得脊背发凉,上前踢了一脚他的眼睛,又举起刀狠狠对準这只眼睛扎了下去。
胖子和癞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们很害怕,但仍旧不老实。
尤其是癞子,衆目睽睽之下居然一心还想着跑。
趁着孟柳寒折磨独眼的尸体的时候,他竟起身转头就跑。
几个兵看见了想去追,却被秦世炎拦住了。
秦世炎只冷冷看着背影单薄的孟柳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这是一个读书人,还是一个有状元之姿的读书人。可读遍了四书五经那又怎样,当命悬一线的时候,还不是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刀杀人吗?
朝廷里那些文官,未免也太自视清高了些。他们从不必在战场上厮杀,只凭着一张嘴就能青云直上,还总在皇上面前对武官指指点点,颇有不满。
秦世炎早就受够了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他早便想要培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官。
一个既满口子曰诗云,又杀人如麻的文官。
他要让那些文官看看,世间本无善,不过全是僞装,扯去遮羞一般的长衫,露出的是张牙舞爪的恶魔。
他要让皇上知道,他的身边那群指点江山的学士,一个个都是什麽东西。
内斗这种事,向来很有意思。他从没输过,他总有办法证明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由着孟柳寒自己去对付逃跑的癞子。
孟柳寒似是杀红了眼,全没有读书人的胆怯,阔步向前,三两步走到癞子身后。
有了刚刚的经验,他熟练了许多,一刀便结果了他。
再一个转身,砍下了胖子的头。
血,不知不觉将他的全身染红了,他垂下头,看着脚边的三具尸体,手一松丢了刀。
如丢了魂一般,他木木地站在哪里。
队伍重新出发,秦世炎骑着马从他的身边经过,对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孟柳寒察觉他的笑,忽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荣华富贵,开始清晰了起来。
他也低头笑了笑,再擡头,才发现已经又是黄昏了。
晚霞如血,凄冷悲凉。
*
青山寺里,顾承松换上一身盔甲,手握着父亲的那口青龙大刀,带着所有的兵,在大雄宝殿里坐了一整夜。
他如一个入定的老僧一般,一动不动。不同的是,他是睁着眼的。
他不信他看不见的东西。
烛光在风中摇曳,映在他的眼眸里,又将他的影映在墙上,飘忽不定,如一只孤魂野鬼。
傍晚时分,下山探信的小兵回来了,告知他秦大人的队伍已经行至山脚,不知今晚是否上山。
顾承松心知难逃此劫。
他可以从山的另一边离开,可是离开之后又该去哪里。天地之大,何以能容下他一个想当皇帝的将军?与其没骨气的逃亡而死,不如拿出将军的勇气背水一战。
如此,到了地下见到父亲了,也不会擡不起头来。
天有尽头吗?地有尽头吗?
他很小的时候听父亲的朋友说过,海的那一边还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后来一直求着父亲带他去海的那一边看看,还独自一人骑着马想去海边坐船离开。但到了晚上,才走了一天的路,他就回头了。
他害怕了。
天已经黑了,而父亲却并未派人来找他,他怕父亲不要他。
所以,他回家了。
此时此刻,他坐在大雄宝殿里,透过窗户看着天空里那一轮血色弯月,想起那个在荒郊野岭勒起马缰,回头寻找父亲的自己,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当年他就应该一直走下去,走到海边,坐上船,去找到大海那一边的世界。如果到了海的那边,他应该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而不会像现在一样,被欲望束缚着,只想追求无边无际的权利。
他有些累了。
杀人杀累了,在党派之争中周旋累了,在无数次失败中累了。
他想倒戈卸甲,找一处远离尘嚣的地方,守着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
他什麽都不準备带走,只想带走那个小丫头。
他要她陪着自己。
*
夜深了,与他同坐在大殿里的小兵,好些都忍不住打起了瞌睡。顾承松也有些困了,他靠在父亲的大刀上,半阖着眼。
陡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划破寂静,他猛地睁开眼,才发觉面前已站着一个人,手持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顾小将军,别来无恙。”秦世炎放下刀,在他的面前蹲下,对他微笑,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