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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也是。”
“你不曾看见吗?那个姓顾的将军,一个无功之人,不过因袭承了他父亲的官位,就敢撒了野的杀人。你说他爱民了吗?他杀人是为了百姓吗?非也,无非是因为他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不想孟柳寒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紫衫道人倒有些佩服他了。
孟柳寒叹了口气,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摆,淡淡道:“我最初开始读书之时,也以为做官是为了天下百姓,尚书里不是说了吗,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我当时就信了,可日子越过越糟,越过越苦。直到有一天,我饿得快死了,才忽然明白。”
“明白了什麽?”
“明白了上层人是踩着下层人的尸体才爬上去的。他们吃的不是五谷杂粮,而是贱民的肉,他们住的屋子不是用木头搭成的,而用的是贱民的骨头。他们爱民如子,用的是棍子,是刀,是刑具!这谁不会?”
“……”
“所以啊,老道长,你也别嫌我这人俗气,说白了,我只是把人家放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而已。”
紫衫道长哈哈大笑道:“你说的对,我不嫌你,这年头动蕩不安,生存尚成问题,谁又清高呢?还不是为了一口气茍活着呢!”
眼见着雨小了许多,他勾上孟柳寒的背,帮他拎起书篓子往外走:“走走走,见秦大人去,告发了那顾小将军,你自然就是功臣,以后荣华富贵想之不尽,可别忘了分我一杯羹!”
谄媚者
北度关。
秦世炎闭着眼,听着孟柳寒的长篇大论,直到听见“谋反”二字,才饶有兴趣地睁开眼,伸手拨拉了一下小兵呈上的破书篓子,立刻惊得瞪大了双眼。
书篓子里,层层粗布包裹着的,竟是一颗人头!
未想顾老将军,生前也是盖世无双的英雄,竟生下了这样的逆子。
他扫了一眼堂下匍匐在地的年轻人,便知道他想要什麽。
自己已经年过半百,什麽人没见过,这种把功名利禄写在脸上的人,他在京城一天要接见十多个。
他将头颅扔回书篓子,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道:“可以了,你说的已经够多了。我现在想知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效忠于我,那如今我要你杀了顾承松,你愿意去吗?”
孟柳寒一愣,支支吾吾道:“小生、小生乃一介书生,舞刀弄枪之时,着实有些……”
“既然如此,我何必要信你的话?”
“我、我为了国家命运,冒死前来报信,若有半句虚言,必不得好死!”他擡起头,目光坚毅。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顾承松要造反,是真还是假,他只听了牛鼻子老道的片面之词,但还是决心赌一把。
秦世炎又将那颗头颅拎出来,在手上把玩了几下。
最后出于私心,他选择了相信孟柳寒的话。
“你既这样说,我便信你一次,今日你且先做休息,待我明日整装待发,由你带路,去捉拿叛党。”
又叫人快马上京,将此事告知圣上,请求捉拿同党。
孟柳寒听罢,心里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原以为自己简简单单报个信就罢了,未想还要领着他们进城拿人。
两兵相交,必有伤亡,他从未使过刀枪,岂能躲过这一遭?
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
孟柳寒这一晚与这些兵躺在一起,一整晚都没睡沉。
大通铺上,几十个人,一个挨着一个,枕着砖头,盖着油腻腻的被子,呼噜声夹杂着呓语声,还有喊娘的哭声。
并没有那麽多人真的想要保家卫国,当兵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十多岁的半大孩子,父母养不活了,或是早已没了父母,便会去参军。穿着草鞋饿着肚子走去兵营,报上自己的姓名籍贯,当即便能换来一身体面的新衣裳,和一碗撒了盐的面。
呼哧呼哧灌下肚子,怕面条在肚子里胀开,就忍着渴不敢喝水。趁着这个功夫,换上新衣裳新鞋子,低头看看,也觉得自己是个像模像样的人了。
殊不知吃下这碗面便不得回家了。
命好的半路逃走,寻附近的村子留下,当上门女婿,憋屈一辈子但好歹留了条命。
命短的逃不掉,或被抓回打死,或沖上战场被敌人一刀砍死。横竖都是个死。
所以才在梦里喊娘。
醒的时候喊娘,娘听不见,睡着的时候喊娘,娘就会来了。
娘会拎着一篮子馍馍来看他,看着他吃饱了,又哼起童谣拍着他的身体哄他睡。
睡着睡着忽然惊醒,见四下里没娘,可不就哭了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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