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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的想法不似她那么乐观,公孙父子三人手下集结的叛军少说也有十万,公孙冀又对大齐恨之入骨,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杜阙从未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与常年驻守西北、打了大大小小不下几十场战役的公孙冀相比,明显是吃亏的;

再者,不久前接连折损了周、王二位老将,陆离又叛入公孙阵营,此人曾任大内禁军飞虎卫的指挥使一职,对京师城防了如指掌,一旦敌军攻破冀州城,隔山相望的京城便危在旦夕了。

她不懂得军政,尚且能看出杜阙不占优势,公孙冀有勇有谋,想必早了然于心了,现下的退让不过是一时受挫,待其重振旗鼓,必将杀个腥风血雨。

如若杜阙未能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公孙冀的“良心”身上了。

——她的死若能唤醒他的悲悯之心,她便是死得其所了。

“是啊,也许明儿睡一觉醒来,就能听到陛下凯旋的捷报也未可知。”元月强颜欢笑着,藏起对未来的担忧。

有盼头,活着才有动力……哪怕所盼之事看起来有些可笑、荒唐。

病体渐好,元月忍不住去城西大营转了一圈,委实对眼前这人山人海的画面吃了一惊。

战局僵持不下,涌入京城的难民愈来愈多,日以百计地增加。肉眼望过来,每个营帐里皆人满为患,粗略估计,最少有五万。

彼时孙瓒、庆王夫妇及赵棠、元嵩都忙得脚不沾地,定睛细瞧,朝中不少大臣也在现场帮忙,卫国公府上下、礼部尚书府上下也在其中。

“娘娘!”赵棠手捧一盆血水从前方一处营帐里出来,远远朝这边喊了一声。

元月急迈步过去,她生来对各种气味非常敏感,不由自主皱紧眉头。

赵棠以为是自己身上出的汗引起了她的不适,小心翼翼退后一步拉开距离,难为情笑道:“太赶了,天又热,顾不上沐浴更衣,只得将就穿着……娘娘恕罪。”

被误会了,元月忙脱口解释:“我并非嫌弃你,而是对血腥味比较敏感。”

赵棠恍然大悟,端着盆绕道大帐后边的空地上,把血水泼干净,而后随手扯住一个侍卫将盆交出去。方折回来,却见她蹲着,正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说着什么。

“姐姐,您就是皇后娘娘吗?”小女孩歪着头盯着元月的脸,眼里满是好奇。

“你听谁说的?”元月笑问。

小女孩回首用手在身侧的大帐里指了指:“阿娘说的。阿娘说,皇后娘娘菩萨心肠,日日都来照顾我们,可娘娘病倒了,为我们病倒了……姐姐,我觉得你生得就跟画里的菩萨娘娘一样好看。所以,姐姐就是皇后娘娘,对吗?”

元月心头一软,轻轻拨开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两眼弯弯:“对,不过你还是叫我姐姐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娘平时都唤我青儿,姐姐便也唤我青儿吧!”青儿灿烂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牙床。

“好,青儿。”元月抽出手绢擦擦她脏兮兮的小脸,偶然瞥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自她方才指的方向缓缓出来,——正是她的阿娘。

“青儿,还不快见过皇后娘娘!”青儿娘板着脸呵斥一声。

元月摆手笑道:“都是虚礼,何苦为难她一个小孩子。”

见阿娘过来,青儿扭头走到阿娘身边站着,扯扯阿娘破了好几个洞的粗布衣裳,笑嘻嘻道:“阿娘,姐姐对我很好,还给我擦脸了呢。”

青儿娘嗔怪地睨了眼青儿,堆笑对元月说:“听说娘娘身子欠安,大家担心得不行……今儿见了娘娘,悬着的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元月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哪里值得大家这么惦记。”

旁观的赵棠不认同这话,上前来插嘴:“娘娘过分谦虚,倘非您一家慷慨解囊,粮食早就供不上了……您简直是我们的救星!”

这儿本就乱作一团,怕再引出什么事端来,元月赶紧打断赵棠:“大家都忙着,只管陪我在这闲聊不像话。正好我好全了,也来尽一份心。”

赵棠哪里拦得住,惟有拣些轻省活儿给她。

手忙脚乱了三四日,孙瓒突然御马离了营地,元月狐疑万分,却碍于手头上事儿多,便先搁到一边不提,到夜里回了元府才叩开书房的门,询问元嵩个中内情。

元嵩白日和孙瓒换了庆王夫妇的班为众人施粥,侍卫来报时,隐约留意到两句,说的是:冀州城破,陛下正率军往京城来。

孙瓒当即丢开盛粥的铁勺,跃上马背纵身而去,徒留元嵩在原地魂不守舍,面上还不敢表现出异常,生怕叫人查出端倪引起纷争。

不期躲得过和尚躲不过庙,元月又来追问……

瞧他欲言又止,神色沉重,元月便猜知白日孙瓒的走定非同寻常,故而不肯轻易饶过,再三逼问,铁了心问个究竟。

被逼得没法,元嵩只好说了:“冀州城破了,陛下要撤兵回京。”

“什么?!”元月急得拍桌,震得手心阵阵发麻,“冀州城……被攻破了?”

元嵩满面悲痛,重重跌在椅子上,两手扶着额头,不住叹气:“连陛下也挡不住,难道大齐真要变天了?”

“……该来的,总会来。”她摇了摇头,默默退出了书房。

今晚的天空格外透亮,颗颗星斗点缀其间,真应了那个词:星汉灿烂。

身处同一片星空之下的杜阙,亦忍不住勒马驻足,抬起了头遥望那横亘着的星河。

伫立片刻,收回目光,垂目抚上心房之外的那片玄金战甲,只有他知,冰冷坚硬之下藏匿着的是那夜亲手所结的发丝,令人温暖而心安。

停留须臾,他重新握紧缰绳,拍马踏尘远去。

百余里之外的冀州城内,同样有人仰望那片璀璨,望着望着,手里的剑陡然落在了地上,清脆的砸地声惊动了城楼之下的公孙弼。

公孙弼一步一步登上高处,但见一修长挺拔的身影迎风立于城墙前。

“二弟,你在看什么?”公孙弼近前,弯腰拾起滚在血泊里的宝剑,递给面前之人,“竟连最心爱的佩剑丢了也不闻不问?”

公孙冀单手攥住剑身,任由上方的黏腻涂满掌心。

“山河凋零,黎民蒙难……这真的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他转向公孙弼,眉宇间充斥着不确定,“大哥,你告诉我,这一切的代价,当真值得吗?”

公孙弼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头,神色笃定:“开弓再无回头箭,莫非你想半途而废?难不成你忘了大齐狗贼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忘了大燕朝的血泪史了吗?”

公孙冀闭上眼,再睁开时,怀疑之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冷意:“没忘。”

“好!”公孙弼扬声道,“二弟,明日一早,我们便进军京城,一定杀大齐狗贼一个片甲不留!”

公孙冀不断收紧握剑的五指,手背上随之凸起根根分明的青筋:“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五万将士的命、尊严、元月……

欠他的,他要一样一样地、加倍地,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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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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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大军班师回朝,元月原想去观望观望,不料倒被风尘仆仆的曹平堵在了大门口,细问才知,他揣来了杜阙的亲笔信。

她当下迎着风便拆开来看,确系他的字迹,上面的话却不过短短两字:等我。

她禁不住一笑,抖上两抖信纸:“只两个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曹平陪着笑脸,向被她捏在右手里的信封努了努嘴:“信封里还有东西,娘娘忘记看了。”

经提醒,她才发觉信封有些沉,忙伸进手去摸,果然摸到个又软又涩的玩意儿,掏出来一瞧,眉心不由得添了几道竖纹:“怎的把它送了出来?”

里头的正是去年赠与杜阙的那个半旧香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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