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她初次邂逅关岸渊。他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偏白的肤sE、瘦长的四肢、下垂的眼尾,和微笑时陷落的单边酒窝。长辈们留他俩独处餐厅方桌一隅,陆续搁下清空的杯碗,「让年轻人聊聊他们想聊的吧。」这麽咕哝地走出餐厅,来到外头附设的花圃荷塘旁,趁天光将尽,摆姿势拍照。
服务生端走最後几碟空盘,又送来两杯冰饮,她和他都不记得是谁、在何时,点了菜单上的哪种饮料。
薄暮光线自装设高处的窗户斜sHEj1N来,擦亮空气中几无可见的纤尘粒子。沉静在脚边打转,似被惹得发痒,她以右脚跟磨蹭左脚踝,一会儿又把左小腿翘到右脚背上。
「你是??」
她猛然仰起头看他。少年腼腆g唇,一缕斜yAn将他半侧的发梢染成琥珀。
「你是怎麽回来的?」
「??我??」
事实上,这得从她是怎麽离开的开始说起。
戴晴芮诞生不久,父母亲联系了家族长年信赖的命理师,原本单单想请对方为小孩命名,可在检视完全家人的生辰八字、面相及手相後,这位年迈的命理师抚须长叹,轮流对视了隔着长桌相对而坐的戴晴芮父母,毛笔一起一落,薄镜片闪现锋芒。
「令千金命中带煞,小时克父克母,长大克夫克子??与财无缘,学业事业常有波折??身心易损,奔波劳碌,须防小人陷害??」
命理师音量忽高忽低,念念有词之余不忘大笔挥洒,好似活在自己眼耳口鼻所能及的四方天地里。母亲凝睇丈夫,再觑向坐在自己大腿上的nV儿;父亲注视坐在妻子大腿上的nV儿,後又斜睨妻子。热茶才刚下肚,心肠却都冷了。
「那可以??请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就是,帮孩子取个富贵吉祥的名字,看能不能给她改个运??之类的?」母亲提着气息问。
命理师停下挥毫的手,衣袖一甩,将写满了凌乱毛笔字的宣纸折起,纳入前襟内。「不是不行,但我坚信这不会有多大用处。我建议,还是将令千金出养给有缘的人家会b较适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啊,这麽做就可以了吗?」父亲说,整张脸亮了起来。身旁的母亲也一改端凝神sE,拍起x脯低喃:
「还以为是无法解决的问题??」
化解灾煞的门径近在眼前。戴晴芮父母谢过命理师,并递上厚厚一叠钞票,转身立刻打开手机,搜寻通讯录当中,有可能会想收养小婴儿的候选人。两周过去,妈妈月子都还没做完,得标戴晴芮养父母头衔的夫妻档就站到了一家三口面前,手捧鲜花,喜逐颜开地观赏刚喝完母N的戴晴芮被妈妈拍嗝的可Ai模样,睡眼惺忪,对外在四季的递嬗、日月的移转浑然未觉。
那时候的戴晴芮还不拥有名字。被收养後,她才从养父姓戴,也由养母取名。不具血缘关系的亲子从此过起寻常安稳的日子。
直到那旧日斩断亲缘蛛丝的人们,於今自发X地重结蛛网,在十三年的不告而别後。
历史总是重复得可笑。彼时声称戴晴芮不送养不行的命理师,今日突如其来宣告她与养父母之间,在这十几年来天T相对位移之下,彼此脉轮相互嵌合扭扯,戴晴芮整个的命数顺势被调节为与原生家庭完美共生,因此,促使她与亲生父母亲重逢,铁定能为她本人以及双亲带来富贵、喜乐与生命力。
「??但是,」听完命理师口若悬河的讲解,戴晴芮生父纳闷道,「我以为命盘——或类似这种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命理师一听,大喝一声,这噪音介於咳痰和打嗝之间,戴晴芮生父母不知为何一齐畏缩了下,命理师接着眯起本就细长的双眼,隔着案上烛火烧出的轻烟薄纱,C着沙沙作响的喉音说道:
「不只如此,一场梦??一场绝幻、神妙的梦造访了敝人??令千金化身一株金链树,满树成串金h花瓣,恰似天边直落的一帘h金瀑布,此乃大富大贵的象徵??」
戴晴芮妈妈这时早已按捺不住,径直掏出手机谷歌起来。「——老公你看,」她把萤幕凑近到丈夫鼻尖前,「你看,就是这棵树,真的很像h金呢??」
戴晴芮爸爸轮流端详萤幕中金链树的图片以及仍在喋喋不休着「命学博大JiNg深」、「距上次开启慧眼已是半个甲子前」等言论的命理师,笑意款款扩散了他的整张脸。
付给命理师又一笔钜额款项作为答谢,这对否极泰来的夫妇兴冲冲联络了亲nV儿的养父母,编了套因为太过想念nV儿所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之类的说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请求养父母将孩子让渡回他们慈Ai的羽翼之下,以重享天l之乐。即使养父母一方已将戴晴芮视作亲骨r0U,戴晴芮也能和他们和睦相处,可看在生父生母亲自上门苦苦哀求的份上,最终,养父母以戴晴芮在他们家难以适应为由,办理了终止收养,三人专程去高级餐厅吃了最後一顿晚餐以作纪念,隔天,戴晴芮上了亲爸爸的汽车後座,自此与共同依存了十三年的家人天人永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车内,坐在戴晴芮左手边的母亲暗忖,所幸孩子本就明了自己在戴家是寄人篱下,纵使不明白当初被送养的缘由,起码不必在真实人生中、这辆皮革有些gUi裂的老车里头,上演宛如八点档乡土剧的挖掘身世之谜的情节。
不过,成年後的戴晴芮开始自行探求她与养父母之间的渊源,犹如对自我实行了一番身家调查,也终究透过隐姓埋名的方式,从当年诓骗家人的命理师口中套出了实情。但那也是後话了。总之,在开车把nV儿接回家後,爸妈向她介绍了住家内部格局、一些家人基本的生活习惯,以及其他远亲近邻的个人资料,让她稍微有个重新起步的凭依点,像准备加入合奏的爵士乐手,虽是即兴发挥,也仍得确保即将演奏的音符能与进行中的曲调完美调和。
「从今以後,我们就是——不,」爸爸伸手,亲昵地轻揽戴晴芮的肩头,「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妈妈跟着俯身m0m0她的脸蛋,赞不绝口:「真是漂亮的孩子,真的,人美心善的,面相真好。」
「以後你就跟我姓了,好吗?」
「这是当然的,她是我们家的後代呀!」妈妈不管前句问话分明不是向着自己,兀自抢过话语权。
「那名字呢?名字需要重新想吗?」两口子唱起双簧,活像谈话重心本人根本不在场。「不然好像也可以直接沿用目前的就好?毕竟都用了超过十年了。」
「晴芮会讨厌这个名字吗?不讨厌吧?那就这麽决定罗。」
「从今天起,你就是关晴芮了。」
「明天我们去吃大餐庆祝,位子都订好了。岸渊他正好也是明天中午会回来,他这几天去外县市面试,没办法赶过来迎接你回家的第一天,我们都觉得很可惜。就明天喔,明天,肯定让你们见上一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戴晴芮正式成为关晴芮的几个月後,几乎在同一周内,爸爸投资的GU票大跌,妈妈被诈骗集团骗走数十万元,此外还有关岸渊上大学须缴的学费,家虽不至於破产,但一下子损失了不少钱财的景况与原初设想的发财梦大相迳庭,原以为爬的是天梯,结果搭上的却是通往地狱的直达车,双亲看关晴芮的眼神猝然间变了调,像一面镜子被从中打碎,震出网状裂痕,倒映出万花筒般扭曲畸形的人T碎块。
十三岁、正值青春期的关晴芮始终处於混乱且压抑的状态。在她心里,她等同家庭的难民,手持合法与否她都不知情的护照,穿越在两国领土之间,每每过境都像被剥了层皮。身分认同大洗牌,脸上的面具摘了又戴、戴了又摘,泄漏的乡音无论去哪都不够道地。
她在新学校交不到朋友——一位过度热情的年轻男老师在全班面前点出了她曲折的家庭秘事,同侪自然而然给她标上眉批,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正确翻译是只可站远远地聊她八卦,不可靠近与她玩耍。她只好独来独往,消音一切内外在的不满与疑问,假装它们不存在,假装她自己不存在。
在所有来来去去的过客当中,关岸渊是唯一称得上她知己的人。尽管他平日住校,到了周末他通常都会扛着少少的行李回家,跟妹妹分享那一周的大学日常,倾听她因不懂得如何编织词语而显得空洞的烦恼,以年长稍许的角度为她剖析愁绪,提供模棱两可的建言。只有他张开双臂形成的拥抱能将她圈入而不使她绷紧身子,只有他身上散发的气味能让她安心。她变得什麽话都能跟他说了,同时也变得什麽话都没法向除他以外的人说了。
一日深夜,关晴芮睡到一半模模糊糊地被梦境洋流托至岸边,翻个身,面朝天花板放空,没一会儿忽觉腹下尿意肆nVe,她轻手轻脚踏出房间,前往厕所途中听见主卧传来双亲的对话声。也许他们假定子nV仍甜睡着,对正你来我往激烈交火的语言壕G0u战毫无所觉,因此大意地提高了点音量,关晴芮光是把耳朵平贴门板就能听懂个泰半,尤其爸妈的争执本质上也就绕着一个定点或进攻、或退守,间歇拐弯抹角。他们希望她离开。
他们反悔了。到头来,她又要再一次地流离失所。
小便的需求还是不能不处理。小解完,关晴芮满脸糊泪地沿原路折返,在行经自己房门口前时却多迈出几步,推开哥哥卧房的门板,缓慢加深膨胀的Y影罩上他裹在棉被中的形T。
关岸渊掀开棉被一角,认出来人後半张着嘴,几秒後将提问吞回肚里,牵着她的手将她引向自己的怀抱。
被哥哥抱着的感觉,她想,很像是躲藏在一个海滨的洞x里。温度适中、Sh度宜人、Y暗、舒坦、风景优美、安全、静谧、无人打搅。隔着一层单薄布料,哥哥的x膛微微发烫,并没有明显起伏,可触感结实,枕在上头便有规律心搏声如cHa0汐拍打耳畔。他用双臂紧紧扣住她的後背,接着,静静地,以指甲边缘来回刮擦她後颈与肩线的肌肤。她忘情其中,觉得身下的地球转速减慢,光还远在千万年之後的另一边,此时此刻只有无际的黑暗将他们包裹,g勒出相拥的身形,简约原始的图腾一般。
半梦半醒间,她挤出破碎的呓语,牛头不对马嘴地将方才偷听到的双亲交谈向哥哥举发,泪水沾Sh她的下颔与他的前襟,她越说脑子越空,思绪怠速,洞x外适逢涨cHa0,海浪灌入x口,一寸一寸淹没。
她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熹微晨曦在墙上拓映出不规则光斑,清脆鸟啭间或敲打冻原般的宁静。在那一时半刻,她不晓得自己身处何地何时,接下来应该做或不做什麽,甚至记不起自己是谁,所有该有的视角、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全是一片空白,无影无形,没有这东西无限延伸,连概念都称不上。
她只知道她人还活着,还在呼x1,事情还没有结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随後她回想起昨夜哭泣的起因,心情登时荡到谷底。哥在哪?她想。这问号刚浮出心湖便又垂钓起一连串问号,他是我哥哥吗?这就是拥有哥哥的感觉吗?我如果再被送走的话,还能算是他的妹妹吗?
两声敲门声响起。关岸渊探进一颗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脑袋瓜,向她瞥去一眼,再环视整间房间,最後视线集中回她身上。「我也是几分钟前才醒的而已,刚刚是去洗把脸。你要吃早餐吗?妈跟爸还在睡。」
关晴芮不由自主拉扯了下她的睡衣,不作声。
「我会跟他们好好谈的,你不必担心。先填饱肚子要紧。」
他向她走近,指了指她的眼眶,莞尔。「你眼睛好红。」
关晴芮无奈地r0u起泛红眼窝,他轻轻出手阻止,领着她离开床铺,到餐桌前落座。三两下地,他在桌上变出由吐司、荷包蛋、香蕉跟拿铁组成的简易早餐,轻抚她的脊背说道:
「我去爸妈房里,稍微跟他们聊一下。他们会理解的。」
他走後,客厅剩关晴芮一人安坐,脚尖下磁砖地板冰凉,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冷冽,搔得鼻子有些发痒。四周寂静衬托出挂钟里、指针刻过每分每秒发出的喀喀声响,等不及要把每次渺小的进度全昭告世人那般。
她机械式地咀嚼食物,目线随意在对面墙上逡巡,因麻木而失焦,然後像猛地想到了什麽,捏起衣领凑至鼻前,嗅闻。
极其细微极其私密地,拨开齿缝缭绕的咖啡味,滤掉烤得外sU内软的面包香气,她闻出了一丝贴近哥哥颈窝时会嗅到的气息,宛然那场拥抱的延续。
当晚,关晴芮放学後从学校回来,得知关岸渊成功说服了父母,她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作为家中必不可缺的一份子。细节上他是如何办到的,关晴芮不愿多问,关岸渊也没有透露太多,只淡淡地告诉她爸妈希望晚餐後她能去他们房里坐一会儿,亲子间藉此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自小就喜欢这个俚语,放在舌尖稍一玩味,便令她联想到清朗无云的夏日夜晚,星辰明亮到好像快坠向大地,风起虫鸣,推开屋子里每一扇窗户,让空气流通,让月sE如水流泻入室内,清涤所有晦暗的隅角,抹平扫数刚y的线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爸妈的叙谈实在言之无物过头,给听者一种在无重力太空舱中飘浮,找不到着力点的错觉。她忍不住神游太虚,任凭几个零碎词组飞絮般飘过耳际——责任、幸福、社群、完整的我们一家——直到你的好哥哥从他们口中成形,她才迟滞回神,意识到没有哥哥从中介入,说不定今晚她就要露宿街头,放弃学业不说,没找到可供温饱的工作,恐怕就得靠乞讨苟延残喘漫长一生,除非温柔如夜sE的Si亡不忍见她受苦,选择变更计画,提早临幸。
或者,除非和暖似朝yAn的哥哥可怜她的处境,选择挺身反抗大人,为求拯救妹妹,不惜一脚踏入深渊。
这GU劫後余生的认知令她百感交集,x臆尖锐地揪疼,面部汇聚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怪表情,密集眨眼以搧凉眼角氤氲的热气,眨得久了,好像睫毛有千斤重,得拿整张脸的肌r0U用劲,遂呈现一副卡通里会出现的,机器人故障前频冒火星、喷吐废气的模样。
爸妈见状彻底懵了,面面相觑,差几秒就要出生的语句夭折在蓦然停止震动的声带之下。也许,夫妇俩自忖,分隔两地长达十几年的光Y,难免加深了世代间的鸿G0u?也可能,nV儿本就不擅长以言词表达感激之情?不论如何,这场跨世代的对谈显然就此为止,他们放她回房,後者勉强收束神sE,将自己钉到书桌前做作业,复习当日课程内容。最近几次小考成绩下滑,明明书不是没读,但摊开试卷後却往往被Ga0得云里雾里,被请到教室後方罚站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深知得屏除杂念,多加把劲在课业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