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顾煊承。
目光干枯,面色憔悴,连嘴唇都干渴破裂。
他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多久了,追溯起来,是他独自离宫见了蔚凌之后的事,不知是谁走漏消息,最终传到岳尔珍那里。眼看着祭天大典将近,东境来的妖道之徒担心顾煊承会影响大局,于是自作主张将他镇压,用彻底觉醒的地狱门替换了他存在,连作为人的资格都被夺去。
顾鸢以救他为由,将他带来这里囚禁了起来。
对。顾鸢曾说过,这么做是为了救他。
等一切结束之后,给他真正的自由。
地狱门不受控制,最后自取灭亡,我猜你师尊应该已经发现他不是你毕竟是禁术造就的次品,能把你的心思模仿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顾鸢无奈地说:早劝过皇后,像你这样天性懦弱的人越像越是麻烦,倘若他能再无情一点,皇后的歹愿也不至于这么难实现了。
你做了什么。顾煊承呆滞地问。
没做什么,看了一出戏罢。顾鸢摸出一把钢扇,在顾煊承眼前晃了晃:顺便帮你捞回个好东西。
顾煊承浑身颤抖,伸手就想抢过扇子,哪知顾鸢抬起手,让顾煊承抢了个空。
地狱门没了,岳尔珍死了,哥,久违的自由,你就没点感想?顾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顾煊承神色苍茫,扯着铁链咔咔作响。
自由?突然,他笑了起来:顾萧从未想过让我继承他的位置,太子立了再废他甚至都懒得废
顾鸢垂目看他:可惜他已经死了,遗嘱在我手里,只要我不拿出来,就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够了,不重要,我没兴趣。顾煊承抬起头,盯着顾鸢手里的钢扇:鸢儿,我待你不薄,你若有心,就放我走吧。
顾鸢轻笑一声,道:我何尝不是,从小到大都把你当成我唯一的依靠。
他的声音清澈通透,好像无论藏到什么角落,都躲不掉他的宣告。
顾煊不说话了,他这么呆呆地仰望,顾鸢说的话他好像听不见,那把举在半空的钢扇便是他想要的一切。
顾鸢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往后退,把距离拉得更远了。
想要吗?他对顾煊承说:跪下来,求我。
噗通一声,顾煊承想也没想就跪在了地上,双手高举,眼睛死死瞪着钢扇:鸢儿,还给我吧
一把扇子,对你这么重要?
那是师尊就给我的东西。
顾鸢摇摇头:梦该醒了。
顾煊承固执地睁大双眼,浑黑瞳孔里似乎晕开了光:那不是梦!
顾鸢轻笑起来,眼中满是爱意,他垂下手,将钢扇递到顾煊承面前。
无知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他看着顾煊承的表情随着双手触碰到钢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哥,我可真后悔,当初要是能阻止你去琉璃山,你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了。
话音落时,钢扇锋利的扇叶在顾鸢挥手的瞬间,从顾煊承喉咙划过,腥红的血沿着顾煊承的衣服渗开,他睁着眼,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浑浊涌动,将火光零碎进无声的黑暗。
顾鸢低头看着他,嫌脏似的把钢扇一抛,丢在顾煊承旁边。
很快,钢扇附近慢慢结了冰,慢慢吞噬。那些冰晶像一群不断扩散攀爬的蚂蚁,爬上顾煊承的衣服,头发,脸颊,将他皮肤一寸一寸冻结。
蔚凌人呢?顾鸢问。
浑厚的声音在周围回荡:地狱门闭合时,梼杌赶去把诅咒吞了干净,他没事,现在应该还在昏迷中。
顾鸢眼神一亮: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声音继续说:你答应过陛下,不会对他动手。
与别人无关,是他命不该绝。顾鸢苦笑着摇摇头地说:梼杌与我下赌,他若不死,我便动不得他的人,谁料这赌注玩了这么多年,也没落个结果。
顾煊承的身体被冰封包围,周围白霜翻涌,越来越多,很快化作一条满身冰凌的巨龙,盘覆在狭窄的洞窟之中。
你也有赌输的时候?
我可没输。顾鸢揉揉太阳穴,转过身不再去看冰龙:不过被他诓罢,要比寿命长短,也不知要几千年,但是你看,他为了救他的小情人,先吃饕餮,后吞地狱门,这次就算他不死,也得变成只会喵喵叫的小废猫。
兴许他能逃回妖域保下一命。
顾鸢凝起眉头,很认真地烦恼了一下:算了,猫有九条命,还够他再浪费几回。
周围的冰霜翻腾了一下,层层叠叠堆在岩壁与山石之间。
冰龙低沉地问他:接下来怎么办,如陛下所愿,继承皇位?
顾鸢他喃喃念叨,自顾自地迈开脚步:好歹也算我哥留下的东西,自然要继承。
冰龙冷笑:你哥刚死在你手里。
顾鸢顿了顿,然后慢慢地回头过头去睨着冰龙,眸间有几分杀意,让冰龙霎时凝住了气息。可眨眼之间,那杀意又消失了,仿佛一片风吹散了烟云,淡化成了毫无波澜的笑。
我哥早死了。
他轻声说道。
尸体活得再久,也没有意义。
*
积雪渗落在针叶林间,随着一阵风起沙沙落下。
顾鸢走出洞穴,被寒意呛得打了个喷嚏。这个藏在西亭山后山瀑布旁的洞穴,有结界在守护,结界是余挽风做的,如今他妖力散去,结界的力量也在逐渐消散,只是这会儿流光在动,随着瀑布的水花在空气中斑斓波纹,好似走散的饥渴的孩子嗅到了哺乳的芬芳,躁动间起了微风,把点点光尘沾在顾鸢的眸中。
他的眼里映出了一个人影,很快,脸上浮现了客气的笑容:兄弟。
夏洲从阴影里走出来,结界的淡薄光晕,讲他英俊而邪恶的脸照亮。他手里拎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手扔到顾鸢面前,顾鸢吓了一跳,捂着嘴往后退,笑容立马退了干净,只剩一张俊俏的脸蛋吓得煞白。
这是?
人心。夏洲眼里红光不散,随着他微微眯起眼,那团黑乎乎的烟尘迅速散尽,把里面鼓动的东西变成了一个硬邦邦的结晶。
人、人心?
嗯,地狱门是无数怨念聚集而成的东西,只要献上人心,他们便会成为独立的生命,模仿着心的主人,像人一样活着。夏洲眼里满是笑意,语气里却装模作样地带着点儿无奈:我帮你把他的心取了回来,本想留他一命现在看来,是我来晚了?
顾鸢愣了愣,心想这破猫演技也太差了,分明就是故意来招人不痛快。
之前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夏洲再上前一步,他黑发散落,透着犹如鬼魅的魄力。
顾鸢嘿嘿笑,一边笑一边低头去捡那颗黑色的结晶,在这寒冷的冬季,结晶上摸着竟然有些生暖。顾鸢忽然起了兴趣似的掂量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诚意十足地说道:算啊,当然算,咱俩的交情哪用得着这么一板一眼的,说吧,你还想我干什么。
夏洲道:我走之后,要保阿凌平安。
顾鸢眨眨眼,半开玩笑道:这就有点耍赖了,兄弟,所谓愿赌服输
没什么愿赌服输,你若不答应,以我现在的妖力,倒也还有余力和你玩玩。话音落下,寒意瞬间笼在夏洲四周。
啊,不玩,不玩,本王随口一说,你也别较真。顾鸢被他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的笑容终于淡去:兄弟,认识这么久,本王知恩图报的德行你也该清楚才是,比如,你送的礼物,本王很喜欢,你那点儿要求,本王自然会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