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怎么办?
眼前的恶妖,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神色间一瞬的犹豫,却在旁人眼里沦为乐趣,夏洲默不作声,笑意却越发深邃。
难道要继续装下去?蔚凌往洞里走,他故作镇定,挥手撒出几道符纸,沿着山洞两侧,燃起幽幽火光,但符纸本身不是用来照明的,只是镇压洞里的尸气,和腥臭难耐的血气,光线十分昏暗,只能看到周围轮廓罢了。
那冰凉的水已然全部退去,露出光秃秃的路面。污血渗透在缝隙,几缕头发浸泡,这便是行尸唯一留下的东西,夏洲将他们尸骨无存地碾碎,秽物溅在顶上,溅在墙壁上,蔚凌不愿多看一眼,他已是反胃到极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嗡嗡作响,像是要把他掩盖已经的伤疤生生撕破,让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再一次钻入他的骨髓
告诉你个好消息,里面有个大坑,坑里怕有数十万尸体。夏洲跟在蔚凌,话音依旧轻松愉悦。
他只需一眼就能看懂蔚凌的状态法脉受损,气息凌乱,怎么看怎么像任人宰割的小羊。夏洲慢条斯理地跟着他,黑色烟尘随他脚步缓缓散开,将洞穴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堵住。
蔚凌并未察觉到夏洲的妖力,此时他头昏眼花,只觉得洞里氧气实在稀薄,也许尸体藏匿太久,滋生了瘴气,但就算如此,他也必须亲自去确认藏尸地的情况。
阿凌,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扶着你?夏洲似笑非笑,说起话来也假惺惺的。
蔚凌置若罔闻,他走进洞穴深处,踩过已经完全退去的积水,很快,他看见了夏洲所谓的大坑
蔚凌停下脚步,他虽是面色沉稳,但恐惧已然僵硬他的四肢,让他连呼吸都止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坑洞深不可测,只是里面蕴含着大量怨气,一股一股呼之欲出,疯狂的上下翻腾。这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甚至和十年前边关战争时那近百万孤魂野鬼凄厉的嘶吼一模一样。
你没有吞下这些怨气?蔚凌有些不知所措,他眼前彷徨深渊的亡魂,背后是逼近深渊的恶鬼。
时候未到。夏洲挺拔的眉毛轻轻上扬:美味还得美酒下。
蔚凌声音在颤:为什么会有数十万尸体,就算屠光整个贞露观,也绝对不会有这么多。
夏洲哼笑:抬头看看呗。
听着他一如既往玩世不恭的语调,蔚凌抬头往上看。
天顶的上方有一个巨大法阵,此时正亮着微弱红光。
传送阵?他恍然:有人千辛万苦把尸体传送过来统统堆积在这坑洞中?
难道灭门惨事中失踪的尸体,全都送来了这里?
是。夏洲忽然捉住蔚凌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重重拉过:不如下去看看?
!?
蔚凌浑身一震,涌入脑海的是前所未有的排斥,他几乎可以遇见坑洞下面是怎样的地方,充斥着死人,充斥着无尽绝望。
可夏洲束着他,将他往坑洞里推,压抑在胸中的恐惧像一头疯了的野兽,以尖锐獠牙撕扯他的理智。
放手
他不愿再触碰,不愿再深陷无法自拔的疯狂,他凝着寒霜的眸映出夏洲邪气的红色,正是十年前降临在人间嗜血的梼杌,将他推入地狱万劫不复的开端。
怕什么,我陪你。
夏洲将他死死搂在怀里,两人朝那深不见底的坑坠了下去。
*
很巧,夏洲也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蔚凌的场景。
他受召唤来到人间,寻着诅咒,栖息于无尽黑暗。
而那个人,在一片白色光芒中出现。
他高高在上,法力周转于他的身侧,那是从未品尝过的纯粹,像骄阳之下新鲜融化的雪水,清新又透着冰凉。
恶妖仰望着天神,心里暮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若能撕碎他光鲜的外表,让他从里到外慢慢溃烂。或许他会成为比诅咒更美味的存在。
镇魂这么无聊的把戏,真亏你们想得出来。只要将孤魂捏碎,怨气自然会消散,他们是死人,既不会痛也不会逃,再去安抚他们岂非是多此一举?
夏洲想,或许他能再一次见到
他怀里的人,周身散发出白色光芒,下落的速度变得缓慢了些,像一盏飘荡凋落的火蝶,把坑洞被徐徐照亮。
骇人之景如地狱绘图般无尽延伸。
底下是厚厚血池,瘴气滋生,夏洲就算了,蔚凌若真掉进去,只怕会被千万厉鬼争先恐后撕成碎片。
于是,夏洲自觉自己大发慈悲,辗转生起一层屏障,两人跌落在屏障上,掀起黑色的雾霭如尘埃,缓慢落定。
与他们一同坠下的还有无数行尸,无数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雾霭正在吞噬那些尸体,他们在暗中翻腾起伏,像无数嗜血的藤蔓,时不时有一些轻轻拂过蔚凌的脸颊,缠绕他温软发丝,但夏洲一靠近,这些黑烟又不约而同散去,安静围绕在蔚凌四周。
我会吃掉这些怨气,只是妖力大增会让我不受控制他压在蔚凌身上,咬着耳朵低声私语:到时候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得陪我。
话音刚落,身下的人却忽然起手,直指夏洲的额头。
夏洲的瞳孔渐渐缩小,感受到清澈的法力正在蔚凌指尖凝结,可那对于夏洲来说实在太过微弱。他顶着一圈一圈绽开的气息逼近蔚凌,将他牢牢固于身下。
周围的黑烟突然冻结一般,化作肆意流动的极寒气息,那些坠落的尸体不再被黑烟抹杀,而是一个一个砸破了屏障,坠入下方瘴气笼罩的血潭。不寒而栗的水声刺动耳膜,蔚凌目如沉渊,在洞间豁然展开绚烂的法阵。
这屏障撑不住,掉下去会死的人可是你。夏洲好似不痛不痒,紧紧盯着蔚凌的眼睛。
蔚凌道:那不是正合你意?让你能尽兴地欣赏我被世间污秽吞噬的惨样。
哈哈哈哈哈
在夏洲眼里,蔚凌所有的逞强都无济于事。他现在有多少能耐?他的法力能支撑多少?夏洲甚至比他还要清楚。
阿凌
夏洲抓住蔚凌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法脉阻断,白光转瞬即逝,接踵而至的是强大的妖气卷上他的身体。蔚凌从未感受过如此庞大的压迫感,似将他浑身血液沸腾,五脏六腑撕碎。
你可真脆弱。夏洲的手捏着他的喉咙,指尖暧昧在颈部的法脉处轻抚:稍微用力就能把你拧碎。
所有的光都被黑暗吞下,蔚凌什么也看不见,掐在喉咙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刻意抑制住法脉的穴位,将他不堪的法力一点一点捏碎
你不是担心我和别人定下契约,扰这尘世不安吗?
夏洲的声音那么近,言语间刺骨的寒意泛滥其中,蔚凌呼吸不了,只能无力抓住他的手,痛苦地闭上眼睛。
不如你来与我定下契约。
就在快要承受不住的那一刻,夏洲松开手,压在身上的重量总算让开来,蔚凌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咳了几声,法脉重新连通全身,渐渐恢复知觉,可还不及他缓过气,忽然一震巨响,整个坑洞都在震颤,正上方,出现了一双巨大的血红眼睛。
是梼杌。
是那一日,在黑暗的狭间,寻着诅咒而来,将灾难带来人间的梼杌。
蔚凌再也压抑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已是无处可逃,不得不承受来自上方强大的妖力。
那血红妖光深深印在他的眼中。
不寒而栗。
没事,不会有事,只要将全部法力与诅咒相融,夏洲吃下他的结局也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