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捏紧手中的勺子,李聿青穿的是新式的尖头皮鞋,存在感十足,自他的长衫袍角内钻了进去,贴着他的腿,蛇也似的,让兰玉浑身发麻。他手中的勺子跌入碗中,发出一声脆响,李老爷子偏头看着兰玉,发觉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李聿青说:小娘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病了?
兰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李聿青,眼里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他狠狠踢了李聿青一脚,转头就低声对李老爷子勉强地笑了笑,说:小厨房里我让下人熬了个银耳莲子羹,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李老爷子说:若是不舒服,就让下人去,别累着了。
兰玉抿着嘴笑了下,起身就走了出去,没有再看李聿青一眼。
李聿青花名在外,兰玉无意和这样的人纠缠,更遑论他还是李老爷子的儿子。像他那样的人,撩拨他,无非就是见色起意,随意玩玩罢了。
可李聿青的玩,所付出的成本实在微不足道,甚至是在风月册上再添一笔荒唐账,而他一旦和李聿青纠缠不清,被人发现,只有死路。
兰玉不想陪他玩这样的把戏。
他端着银耳莲子羹,刚转过拱门,手腕一紧,就被人抓住了,兰玉抬眼一看,不是李聿青是谁。
兰玉看着他手腕上的那几根手指,道:二少爷这什么意思?
李聿青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和小娘亲近亲近。
兰玉道:二少爷如此动手动脚的,教人看了只怕不好。
李聿青幽幽叹道:谁让小娘避我如蛇蝎呢?
他说得好委屈,反倒像是兰玉的错,兰玉抬起眼睛看着李聿青,说:二少爷,老爷身边离不开人,如今不见我
所以,还请您让一让。
李聿青本是握着他手臂的,慢慢滑了下去,捉住了手腕,他挽起一截衣袖,看着他腕子上的绑痕,惋惜道:我爹可真不懂的怜香惜玉,手都磨破了。
兰玉手指收紧,淡淡道:二少爷,请自重。
李聿青扑哧一笑,摩挲着他手腕枷锁似的红痕,道:不如小娘教教我,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语调散漫,说:小娘,我一直很好奇,你看我爹这些年纳了这么多姨太太,都是女人,从来不近男色,怎么就突然断了袖,把你带回了家?
虽说小娘的确生得我都心动,李聿青说,可要说一个只喜欢女人的男人,突然转了性,我是不信的,请小娘给我解解惑。
兰玉看着李聿青,脊背慢慢放松下来,靠着身后的槐花树,道:那不如二少爷亲自去问问老爷,不就知道了。
李聿青笑道:我想听小娘说给我听。
兰玉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老爷偏就瞧上了我呢。
李聿青看着兰玉,笑道:有道理,谁让小娘生得这般风情,他伸手摸着兰玉的耳朵,脖颈,说,小娘,我爹再喜欢你,他这把年纪了,能疼你几年,不如
他笑吟吟地看着兰玉,兰玉扬起脸,慢吞吞地说:不如什么?
二人鼻尖挨着鼻尖,兰玉嘴唇薄红,极好亲吻一般,李聿青几乎就要吻上去,兰玉却偏过了头,他只擦着兰玉的脸颊落了个蜻蜓点水的吻,声音轻佻肆意,不如跟了我。
李聿青个子高,肩宽腿长,西装未扣,胸口别了个银怀表,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模样。兰玉审视着李聿青,青年一双桃花眼,三分深情都似有十分,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抓着李聿青的衣襟扯将下来,耳语道:好啊。
等你爹死了,我就跟你。
第6章
李聿青是八大胡同的风月常客,只管往里头一提李二爷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样的人,兰玉自认若他不是李家的九姨娘,倒也未尝不可和他逢场作戏,虚与委蛇,可如今他是李家的九姨娘,自然得和他撇得干干净净。
他曾经听说李家有个四姨娘,被人发现和下人勾搭不清,就被填了井。
李老爷子如今捧着他不假,可一旦他和李聿青纠缠不清,不消多想,死的一定是他。兰玉心里一清二楚,可他没想到,李聿青远比他所想的难缠。
李聿青这人肆无忌惮,又疯,好像当真对他有十分情意似的,一句规规矩矩的小娘都能喊得缱绻含情。兰玉不胜其烦,他很清楚,自己在李家尴尬得很,背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李聿青仿佛吃准了兰玉有所忌惮,他是李家的少爷,顶不过被老爷子骂一句荒唐,挨一顿罚,兰玉不一样。
兰玉充其量就是李家的一个妾室,还是一个男人,拿什么和他玩?
不过看笼里的猎物垂死挣扎,也别有一番趣味。
李老爷子往年常去北平城外的观音庙里上香,这一年,他虽瘫了,却还是打算往观音庙里小住几日。
以前都是李鸣争母子陪他一道去的,今年却还带上了兰玉,破天荒的,李聿青竟也要一起去。他说得诚恳,道是要去拜拜观音,替他爹祈祈福。
李聿青都这么说了,李老爷子自然由得他去,只李老夫人脸色有几分不好看。
一行人坐了两辆马车,家仆十余人就这么出了北平城,往观音庙而去。马车驶过广阔的长街,道上行人熙攘,杂耍吆喝的,大声交谈的,夹杂着清脆的驼铃声,一派热闹。兰玉透过车帘往外看了眼,却见地角落里可怜地蜷缩着几个狼狈的妇孺,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头上插了草标,大抵又是在卖妻鬻子。
兰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另一头却有几道清朗的声音传来,言辞铿锵,口中说着什么民族独立云云,在这熙攘里也显得颇有力量。
李老夫人皱了皱眉,说:这声音
李老爷子自也听到了,他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就见一个戴着眼镜的少年人正杵在人群里,站得高,手里还挥舞着纸张,脸色登时就落了下来,骂道:这个不孝子!
他大声道:停车!
马车外正驾车的车夫勒住了缰绳,道:老爷。
李老爷子打开车门,吩咐车夫,去把三少爷给我带过来。
车夫应了声,就跳下了马车。
另一辆马车内,李聿青抱着手臂,幸灾乐祸道:你说老三也真是,不选个好地方,这不就是撞枪口上了?
李鸣争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李明安看见自家的佣人就想跑了,一抬眼,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这才想起这几日是他爹去观音庙礼佛的日子。
佣人道:少爷,老爷在等您。
李明安有点儿不高兴,可到底周遭人多,那边的又是他父亲,只好和同伴说了声,就跳下了站着的木长凳,小声警告那两个佣人,在外面别喊我少爷。
佣人应道:是,少爷。
李明安:
短短一段路,李明安不情不愿地走完了,停在了马车边,叫了声,爹。
李老爷子冷冷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你爹瘫了也没见你回过几回家,是不是要等到我死了,你再勉为其难地回来奔个丧?
李明安说:爹,我回去看过您啊,而且家里这么多人守着您,我挤都挤不进去。
李老爷子怒道:李明安!
李明安闭上嘴,抬起头,小声地说:爹,儿子错了。
李老爷子冷声道:我让你去好好念书,你就是这么念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