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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 人一齐抬头看去,聂泓惶然站在山径尽头。他遍寻师兄不至,自己找来这偏僻地方。不想黄湘正压着江游世,在这里厮打。聂泓恐怕走得近了,反害黄湘掉下山崖, 于是解下佩剑道:“师兄,接着!”黄湘得了利器,精神大振,精妙杀着更是一剑接一剑地攻来。江游世有苦难言,贴在峭壁上,转眼间又被划了数道伤痕。
江游世被逼到角落,眼见黄湘高高举剑,就要直劈下来,旁边山峰却传来一声长长剑鸣,随即轰隆巨响,山石崩裂,沙土、断树瀑布般倾泻而下。黄湘从他身上跳起来,大叫道:“师父!”发足奔去。江游世惶恐至极,也追着他往那山峰狂奔。
他们离那山峰最近,一路缠打追逐,眨眼就要登上峰顶。黄湘跑在前面,率先跃上峰头。江游世听得他狂叫一声,心里一沉,又听峰上一个声音道:“游儿呢?”
黄湘恨声道:“我已将他杀了!”
那声音轻轻一笑,道:“对啦,你剑上带着血……那我便送你下去陪他。”
江游世跳上去大叫:“师父,不要动手!”
峰 顶树木多半都被拦腰折断,夕阳晒得江游世额头滚热。迎着西落的日头,他看见师父站在崖边,左手反攥着化为剑鞘的“十轮伏影”,掌心血珠顺着黑鞘,点点落在 衣角上;右手却稳稳执着“隙月”,剑锋直指蔺祺。蔺祺软绵绵坐着,没有往常的威仪,看起来甚至矮瘦一圈。仿佛一个偶人,牵它的丝线给人抽了去。
他们师兄弟年岁仿佛,而且薄约暗伤在身、蔺祺功力深厚,形貌本应差得不远才是。但此刻两人一站一坐,薄约长身鹤立,似悲似悯地瞧着蔺祺;蔺祺却腰背佝偻、须发尽白,已然是一副垂垂老态了。
黄湘恸怒交加,双手握紧剑柄,朝他狠狠砍去。薄约剑鞘一转,护在身前,隙月剑刺往黄湘腰腹。然而他打赢蔺祺,已是强弩之末。黑鞘碰到黄湘那先发的一剑,居然无力支撑,脱手飞出。眼看就要将他毙于刃下,黄湘大叫道:“受死罢!”
江游世从后面蹿出来,手刀落在黄湘后颈。黄湘眼睛一闭,昏睡过去。江游世从他身上跨过,扑过去道:“师父,我们走罢。”
薄约手脚全无力气,只有右手紧紧抓着隙月剑,掰也掰不开。江游世将隙月收回剑鞘,背着薄约,跑进山下林中。薄约身躯滚烫,江游世负着他,头上很快见汗。
他神智倒还很清醒,低低地笑了一声。江游世边跑边问:“师父,你笑甚么?”
薄约伸手抹去他额上细汗,笑道:“没什么。”这林间山路非常曲折陡峭,上山的时候还好,下山便格外难走。江游世背着一个人,更走不快了。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薄约道:“放我下来罢。”
江游世抓着他的手紧了紧,没有听话。薄约笑道:“想甚么呢,我下来和你慢慢地走。”
江游世急道:“不行。别人听到响声,应当已经围过来了。不走得快一些,就回不去啦!”薄约亲亲他的脸,由他背着自己。
江游世怕他半路睡去,绞尽脑汁与他说话:“师父,等我们走了,你想要住在哪里?”
薄约问道:“还有哪里可以选么?”江游世道:“回梅山,还是住在不见居,都随你高兴。”
薄约喃喃道:“……都随你高兴。”也不知他是让江游世选、还是无谓地重复了一遍。江游世摇摇他的手,道:“师父?”
薄约笑道:“没事。你喜欢哪里就住哪里。”江游世神往道:“我喜欢在外面玩儿,你会陪我去么?”薄约便说:“挺好。”
走了一会,他感到薄约身上愈来愈热,且手臂也在轻轻颤抖,大概是内伤作祟,使他太过难受了。江游世安抚道:“对啦,师父!我在密室里找到一样东西。”
薄约惠然问:“是甚么?”
江游世道:“是掌门的玉牌。青玉的,刻着‘如见掌门’,对不对?”
薄约道:“对的,挺好。”江游世絮絮地又说:“听你说是一块玉牌,我还以为是白玉的。原来是青玉的。”
他将进密室的经过详讲了一遍,道:“蔺掌门怎么布置了这样一间密室?”薄约摇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
江游世听他声音越来越虚弱,只得说:“师父,我在那儿还发现一样东西。是一页心法。有了它,刀诀剑诀的内力便不再会冲撞,你的内伤岂不是治好了么?”
薄约仍旧道:“那也很好。”江游世不满道:“你当我哄你玩儿么?我将心诀背与你听,虽说这里无法打坐,但你稍稍运一遍气,一定好受许多。”背完心诀,他问:“是否舒服一些?”
薄约一根手指在他唇上抚了一下,道:“游儿,不要作声。”江游世便静静走着,过了一会,薄约沉声道:“游儿,放我下来。”
这回不是商量玩笑的语气了,反而很有些师父的架子。江游世将他放下来,一手紧紧扶着。薄约闭眼笑道:“好游儿,我们到树后面去。”
他指的是棵参天古榕,干有五人环抱之粗,垂枝如帘,藏他们两人绰绰有余。江游世把他扶去坐下,薄约道:“你听。”
江 游世耳中尽是血流心跳的杂音,歇了一会,他才听见风吹叶摇,间杂着鸟语、虫鸣,还有一些兽物跳跃漫游的响动。但更有一种“沙沙”声响,忽近忽远,在他们周 围绕圈。薄约受了伤,虽然压着不去气喘,呼吸的声音仍稍嫌粗重。江游世心中绝望,想道:“难道真要功亏一篑么?”好在那沙沙的脚步走了一阵,离他们渐渐远 去。江游世松了一口气,刚要说话,薄约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江游世不明所以,但也就没有出声。薄约很乐见他这样听话,静静地贴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江游世想说:“性命的关头,怎么还开这种玩笑?”但他无法出声,只用怨怼的眼神看着薄约。薄约笑了一笑,并没解释。
等 了半天,那沙沙的声音也没有再现。江游世稍稍松懈下来,便倚在薄约身上,两人在无边幽林中相依相靠,仿佛回到了玉带山一般。江游世心中的柔情和希冀,便像 是暮色中的炊烟,袅袅地重新升了起来:只要能回家,他会在墙上开一个小门——许多聘猫养狗的人家都有这道小门。到了冬天,芙蓉在外面跑得累了,也可以钻进 屋里睡。薄约究竟喜不喜欢梅花?虽说梅山也好、玉带峰也好,都已长了漫山遍野的梅树,但他们两个仍旧可以自己种一棵。如今他也算个掌门了,院子要怎么布 置,全都听他的。可既然他是掌门,门中的大小事宜,也要他来操办。要不要收徒弟呢?而徒弟又都是哪里找来的……这么多的琐事,薄约或许能教教他?
树 影之外,有个声音道:“阿弥陀佛。”这一声佛号将他漫天的思绪全斩断了!他回头看了薄约一眼,薄约面色铁青,不知在想甚么。江游世放开他的手,拔出那把假 的“十轮伏影”,撩开树枝,往外劈去。薄约道:“游儿,别动手。”但已经迟啦!空空师太手提着僧鞋,口宣佛号,站在树影之外。而江游世那一刀深深劈在地 上,离她还有半尺距离。江游世心知自己绝非她的对手,仍旧拔出长刀,斜斜画一个法轮,使出“三忘刀法”的绝招,将她上身罩在刀光里。
空空师太并不和他拆招,只伸出二指,轻轻一拈。江游世见她脸上微笑,大觉不妙,想要抽刀回来。可那刀被她拈在指间,丝毫不能动弹。不见她如何动作,长刀便落入她手中。江游世叹道:“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空空师太却将长刀掷在地下,又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可犯杀戒。”江游世莫名其妙,伸手捡起长刀。眼前却一闪,空空师太又将那长刀夺来,远远丢开。
江游世道:“那……你若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便下山了。”拉起薄约,作势要走。空空师太身影一晃,复又挡在他们面前。江游世又气又急,跪下叩道:“师太,偷你的药走,全是我的不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