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须臾和不朽,其实是同一件事。只要心里相信永恒本身的存在,什么时候说永远,都是真的。
上午,曾砚昭上完了课,骑着自行车返回办公室所在的识广厅。
曾砚昭把车停在厅院的门外,这里一直没有规划出停自行车的位置,不过来这里的人都自觉地把车摆放整齐。他认出周启洁的自行车,立刻想起了王译旬的事。
他刚跨过门槛,走进厅院,在他的办公室门前逗留的周启洁就望见他。
远远地,周启洁欲言又止,连招呼也没有打,只单单望他。
见状,曾砚昭便猜想她已经得知王译旬的新闻,走向她的时候,心情变得沉重了些。
曾老师。周启洁犹豫了一下,问,您看鲤城当地的新闻了吗?微博上也有,有一则新闻闹得挺大的。
曾砚昭对新闻的进展只停留在记者得知王译旬是常觉寺志工的阶段,周启洁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起,他问:王师兄的事吗?
周启洁愣住以后,脸顿时红了,问: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晚些时候。曾砚昭用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但不知道后来闹大了。为什么会闹大?
她跟着曾砚昭进了办公室。房间里阴凉许多,让她脸上的红稍微变淡了些,呼吸也不似刚才那么急促了。她说:有一些记者和自媒体人去寺里采访,可寺里正在做禅七,没有人回应。所以网上现在议论常觉寺的言论很多,也有人说到了王师兄和她儿子的事。
曾砚昭听完,有意想打开电脑,上网看一看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不过,他想起原本放在窗台上的那盆波斯菊还没收回来,又往外走。
他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接了一杯清水,蹲在台阶旁,往台阶下的波斯菊浇水、洒水。
周启洁站在廊下,问:曾老师,现在怎么办?
曾砚昭抬头望她,说:是我一直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她怔了怔,面色严肃,说:图纸和方案,我还是坚持原来的判断。论文也会照旧发。
曾砚昭不知她在来以前,做了怎样的考虑和挣扎,但现在看她的神情虽是义无反顾,却没有之前在常觉寺回绝王译旬时那么漠然了。他注视她良久,起身说:那就照你说的办吧。论文的初稿写好了,我帮你看一看。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很多,说:谢谢老师。
曾砚昭轻轻摇了摇头,说:很多人去寺院,想问一个结果。其实佛从来不会回答问题,他只会劝人放下。
周启洁颦蹙着,十指相交放在身前,低下了头。
她这手势让曾砚昭想起禅定印,想了想,问:你和郭青娜说过这件事吗?
郭青娜负责伽蓝寺斗栱的部分,但不知具体原因是什么,王译旬在常觉寺时,没有偷盗郭青娜的材料。
她说:昨天回来以后,我一直没有见过她。
曾砚昭见她摇头,本以为是没说,没料到二人竟然没见面,错愕道:你们不是住在同一间宿舍吗?
嗯。周启洁尴尬地点了点头,我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昨天没有马上回宿舍。后来回去以后,也没有见过她。
曾砚昭警觉地问:她的行李在宿舍吗?你有没有联系过她?
她摇头,说:没见她的行李摆在外面。昨晚夜深了,她没回来,给她发过微信。她说暂时住在外面。
曾砚昭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正要多问两句,却见周启洁看他的眼神不寻常,便问:怎么?
曾老师,你说佛只会劝人放下。这么多年,你放下了吗?周启洁小心翼翼地问。
曾砚昭闻之怔住,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从郭青娜那里听说了什么。她们俩的关系究竟有多熟悉,曾砚昭不曾了解,所以猜测不出结果。他垂下眼帘,淡漠地回答:没有。
她惊诧地眨了眨眼睛,失笑说:老师,您一直这么诚实呢,对待别人的时候。
听出她意有所指,曾砚昭辩解道:不管过去究竟发生什么,我想自己既然算得上她的朋友,她若做了错事,总要提醒一声。
我提醒过了。周启洁道。
曾砚昭语塞。
正是两厢相顾无言的时候,曾砚昭办公室隔壁的门打开了。
曾老师,您回来了?在曾砚昭隔壁办公的仇教授打招呼道。
曾砚昭转身,欠身对他微笑问候:昨天回来了,上午去上了课。
在鲤城还顺利吧?和秣大那边的合作方面?仇教授的手里拎着浇花的水壶,一边走一边问。
曾砚昭看他往水壶里接水,说:还算顺利。
哟,这盆波斯菊,您浇过了?仇教授道。
嗯,我刚才浇过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照顾它。曾砚昭客气地说着,余光里瞥见周启洁已经自顾自离开。
仇教授呵呵笑着,给院子西侧的两株西府海棠浇水。俄顷,他环顾四周,道:咦?刚才那个小姑娘走了?
哦,她来找我说论文的事,说完就走了。曾砚昭答道。
退休后返聘的老教授如今看来仍是精神矍铄,曾砚昭没有急着往回走,端着空的水杯,站在一旁看他浇花。
阳光晴好,洒落在老人家的白发上。曾砚昭静静望着他,心里有几分羡慕,说:析津的夏天到得晚,这会儿浇花,也不至于让花蔫了。
呵呵,是啊。鲤城那边挺热了吧?老教授回头看了他一眼。
曾砚昭点头,说:回来那天,最高温度有三十六度了。
嚯,那真够热的。他浇完花,瞧见枝头上有两只雀仔,吹着口哨逗了一会儿。
曾砚昭看得微笑。
他忽然问:是告了一个段落,还要回去的?
啊,是。曾砚昭解释说,常觉寺在办佛七,我们住在那里,不方便。正好工作有了阶段性的进展,可以回来整理一下。我的教学任务,也要做。
老教授了然点头,笑说:佛门中人有佛门中事,有时候确实顾不上我们凡夫俗子的。
曾砚昭算得上半个佛门中人,听罢短促地笑了一笑,心里想起周启洁说网上对常觉寺有些议论,不知议论的都是些什么。
第67章 系铃人7
曾砚昭出门后不久,郁弭在家里做起了家务。
昨天他们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有洗,窗台上的花也没有浇水。郁弭把衣服投进洗衣机里,往水壶里盛了水浇花。校园远离闹市区,教职工住宿的地点距离教学区又不近,工作日的上午,这里的环境清静得让郁弭想起了常觉寺。
常觉寺的上午,尚且有修行者上早课,早课结束后大家还要出坡、洒扫,而这里比常觉寺更安静。
郁弭当初之所以去常觉寺当志工,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宁,现在住在曾砚昭的家里,他恍然间发现,其实世界上比寺院清净的地方多的是,或许只要带着一颗修行的心生活,无论在哪里,都可以远离纷扰。
古诗里说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可惜的是,郁弭独自一人待在家中,却做不到心远地自偏。
曾砚昭平日里生活自律,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郁弭有意帮他好好打扫一番,结果顶多是做了一些清扫灰尘的工作,除此以外,找不到什么能帮到曾砚昭的地方。
他在曾砚昭的书桌前找到了经书和秀丽笔,打算抄一抄《心经》,偏偏心里总觉得有事情放不下,连经书也抄得不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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