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太热了,郁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揉。鼻腔里也有热流,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声音却有些喑哑了: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忘记他。难道,因为有一个怎么都忘不掉的人,我就不配拥有新的生活吗?那我要怎么办才可以?
有哪一个神明可以帮帮我?他颓然坐在床上,通红的双眼生生地望着曾砚昭,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无边的苦海,一叶扁舟,要摇摇荡荡到什么时候,才能抵达尽头?直到郁弭的发问,曾砚昭才猛然间意识到使自己混沌的是什么。
他明明知道回头是岸的道理,偏偏还是难以躲过执念的劫。
不甘心,还是很不甘心。
而郁弭口中的放下,仿佛变成了他们都得要放下。
曾砚昭回到郁弭的面前,跪下来,把手轻轻地放在他冰凉的膝盖上。
他的手心很热,郁弭怔了怔,看向他,无力地说:对不起。
曾砚昭的心像是被一枚针挑弄,他分不清痒或刺痛。
是我该说抱歉。他摩挲着郁弭的膝头,我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你,不再让你寂寞的。
闻言,郁弭委屈地抿起了嘴巴。他拉住曾砚昭的手,紧紧握着。
这力道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怨怼,曾砚昭感受着他指节的力气,嘴角扯起一个宽慰的笑容,说:会好起来的。
我真的希望都过去了。他嗫嚅道。
曾砚昭擦掉他的眼泪,点点头,说:那就,都过去了。
郁弭是因为在寺里受了气,落下气话以后离开的。曾砚昭出门时请了假,在外面过了一夜,眼看着半天时间又要过去,他得回寺里一趟。
当他把这决定告诉郁弭,后者满脸的不情愿,既是无颜再面对寺里的师父、师兄们,也是咽不下那口气。
曾砚昭看他生莫舒云的气,也在意寺里对他另眼看待,不由得觉得,他平时虽然喜欢委曲求全,心底还是有些意气在的。
中午,二人在街上随意找了一家烧卤店吃简餐。
郁弭闷闷不乐,不愿意和曾砚昭一起回常觉寺,又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而曾砚昭哪怕是为了工作的缘故,也是一定要回去的。
你捐给寺里的钱,要或不要,住持最后会定夺。我和住持认识了很长时间,他的为人,我算是清楚。他不会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潦草做决定的。曾砚昭安慰说。
我不干净。郁弭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钱是被包养换来的,也不干净。
他这样破罐破摔的妄自菲薄,曾砚昭无声一叹,说:这世上有谁是干净的?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脏得很了。
这话有道理,但还不足以让郁弭放下芥蒂。他沉默地吃了两口米饭,想了又想,问:那篇文章里说莫师兄也牵扯了人命?
曾砚昭愕然,失笑问道:你是因为这个,才那么耿耿于怀吗?
他努了努嘴巴。
如果连自己都有着不可告人的、不光彩的过去,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正直无瑕呢?曾砚昭能够理解郁弭的不爽,淡淡笑了一笑。
郁弭看得出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让他在背后谈论别人的事,郁弭知道这是为难他了。
见郁弭郁郁寡欢地闷头吃饭,曾砚昭思忖片刻,说:他是男众,在寺里做志工那么长时间,却没有受具足戒,总是有原因的。寺里有寺里的规矩,法律也有记载,虽然师父们老说众生平等,其实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剃度出家。
曾砚昭虽然没有把话说明,郁弭却听出了足够的暗示。他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嘟哝说:反正,我不会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里?曾砚昭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烦闷地吐了口气,在市里随便找一份工作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前前后后,曾砚昭已经看出来,郁弭根本不信佛,也没有皈依的意愿。他之所以去常觉寺,只是为了能够放下过去。现在,曾砚昭却觉得,他反而比自己看得更通透了。
既然如此,曾砚昭不想勉强。可是,他的决定还是令曾砚昭有些不舍。
怎么了?郁弭听见他叹气,紧张地问。
曾砚昭赧然笑了笑,说:你在市里待着也挺好。不过我们就不能常常见到了。
郁弭怔住,想了想,很快改了主意,说: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第51章 杂念和妄想1
午饭之后,郁弭和曾砚昭一同搭乘网约车回到常觉寺的山门前。
郁弭是和寺里起了些矛盾,负气出走,虽然决定和曾砚昭一起回寺里了,可一路上还是忐忑不安,不知等见到住持他们的时候,应该如何应对。尤其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住在同一间宿舍里的莫舒云。
不过,等他们回到寺中,郁弭却发现他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不禁觉得好笑。
午后的禅院相较于往常,热闹非凡。不但所有的志工、义工都在各处宝殿里收拾打扫,云水堂更是贵客如织。
这光景让二人都好奇,看到云水堂门前的告示,才知道原来两日后常觉寺要举行禅七。在寺中修行的人们都在为禅七做准备,也有不少云游的僧人陆续抵达常觉寺,要参加这次活动。
告示上虽然写着禅七的注意事项,但郁弭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来得及问曾砚昭,维那师释知广就走了过来,喊道:曾师兄!
二人向释知广行礼,后者回了礼,问:我听说,你昨晚请假,出去了?
凡是在寺中挂单修行的人,维那都要过问。曾砚昭答说:对。我出去了一趟。
做什么去了?他又问。
明明问的不是自己,郁弭听了,却先紧张。
反而是曾砚昭从容不迫地回答:郁师兄昨天晚上在外面喝醉了,我去找他,送他到酒店。等他的酒醒了,我们才回来的。
郁弭知道曾砚昭不说谎,可是他居然这么老老实实地全说出来了,实在让郁弭捏了一把冷汗。他的话刚说完,郁弭就感觉释知广怀疑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郁弭惭愧地低下头,说:我违反了寺规,听凭寺里处置。
哈,你是志工,也没皈依,我处置不了你。释知广笑答,又道,不过,假如你出去之前没和志工组那边请过假的话,你还是去找苏师兄,问问她打算怎么办吧!
找苏春媚?郁弭心头一凛,不由得看向曾砚昭。
曾砚昭点了点头,目光中大有让他放宽心的意味。郁弭感受到他的好意,偏偏他刚才说的,郁弭倒不知道该如何用原话向苏春媚解释,心里汗颜得很。
释知广问:曾师兄,你在我们寺里挂单,又有工作,过几天的禅七,你参不参加的?
曾砚昭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参加过禅七了,想到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禁产生要参加的念头。
禅堂是选佛场,打禅七,是为了见性成佛。曾砚昭没有成佛的理想,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却是他想要的。
他忖了忖,答道:我回头看一看工作的安排。如果参加,怕是打不满四十九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