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弭窘然,只好接过保温壶。
居士楼的前面,种了几簇叉花草。或淡紫或玫红的颜色,在青绿的叶片显得娇嫩可爱。还没开花的花苞是水滴的形状,盛开后如同风铃。
叉花草在雨季开花,淋了雨的花朵被浸润后变得透明,更像是琉璃制的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郁弭刚到常觉寺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可爱的小花,这种花在他的家乡很常见,他一眼就认出来,觉得分外亲切。
小的时候,姐姐和她的小伙伴们喜欢摘下这些小花,挂在耳朵上,当做是耳环。郁弭还记得她在阳光下奔跑时,耳朵上的两朵小花随风飞舞的模样。
这花从秋天就开始开放,花期很长。常觉寺的僧人们喜欢称它为雨中花,颇为诗意的名字。郁弭曾看见小玥把花朵摘下来,别在头发上,令他想起了姐姐小的时候。
来到早春的时节,郁弭觉得这几簇叉花草开得更加热烈了,好像是要赶在花期结束前最后绽放一般。
郁弭到居士楼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竟没有看见有一个房间的窗户是亮着灯的。
这个时间大家都去禅堂禅修了,居士楼人去楼空是正常,但曾砚昭应该在房间才对。难不成,他已经休息了?
思及此,郁弭捧着保温壶,在楼外踟蹰踱步。
这几天他一直尽量避开曾砚昭,没想到现在却要送药,不得不单独见面。想到要吵醒休息中的曾砚昭,郁弭既烦恼又激动,心跳像是加速了跳动般。
半晌,他定了定神,最终决定速战速决,把保温壶交给曾砚昭就走。
至于他是不是喝了,这又哪里是他要操心的事情?郁弭如是想着,拎着保温壶上楼。
郁弭的脚步很快让楼内的感应灯次第亮起,他在心里默念着苏春媚告知的房间号码,很快来到曾砚昭的房门外。
403室。郁弭确认无误,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郁弭侧耳听了听,把敲门的力度加大了一些,还是没有人应门。
是睡得太深了?郁弭贴着门,喊道:曾老师?您在休息吗?我是郁弭,苏师兄听说您病了,给您煎了药。
没有声音。
曾老师?郁弭又敲了敲门。
如果没有办法把药交给曾砚昭,郁弭感觉自己刚才在楼下的徘徊实在太傻了。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正想着把保温壶留在房门外,可才弯腰,又觉得不放心。
难道曾砚昭真因为病得不轻,所以昏睡过去了?郁弭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忽然紧张起来。
不行,要是真的病得那么严重,就不是一副中药能解决的事情了,得赶紧把他叫起来,送去医院才可以。郁弭立刻拿出手机给曾砚昭打电话,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把他叫醒。
郁弭惴惴不安地拨出电话,没有想到才响两声电话就接通了。
他大吃一惊,听着电话那头传来曾砚昭清楚的声音,脑袋更是蒙住。
喂?郁弭?曾砚昭奇怪道。
啊,曾老师。郁弭摸摸后脑勺,感觉耳朵发热,那个听说您发烧了?苏师兄刚才煎了一副中药,让我送过来给您。您不在?
他像是在接纳这个情况,郁弭听见他呼了一声长气。
我不在房间。中午我从医务室拿了退烧药,吃过后已经退烧了。曾砚昭说。
郁弭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这可能是针对苏春媚的,但郁弭听了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曾砚昭这么说的话,他要拿这副药怎么办,倒掉?原封不动还回去?
那这个药怎么办?我送到您的房门外了。郁弭小声说完,心头一惊,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算不算是在抱怨或撒娇。
他懊恼得很,恨不得直接把这通电话挂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曾砚昭说:我在罗汉殿,你拿过来吧。
郁弭又窘又羞,心生挫败感,只好道:好,我现在拿过去。
怎么大晚上的,跑到罗汉殿去了?郁弭听说这个地点,去往罗汉殿的路上,心中难免是有些埋怨的。
才退了烧就出来走动,夜里凉得很,又赶上下雨,他是想再次发烧?不过,好在只是去罗汉殿了,假如又像上回那样去后山,郁弭估摸着自己会被气笑。
说曾砚昭这个人不省心,却不完全是。毕竟,他生了病,会自己去医务室拿药。
相比之后,郁弭想起释知乐说煎药麻烦吃中药苦的时候,苏春媚对煎药的执著,难免认为是讽刺。
自从曾砚昭回到常觉寺以后,她想方设法地关心曾砚昭,又不愿和他相认。这次让郁弭来送药也好,之前让他去接曾砚昭也罢,全是她一厢情愿地对曾砚昭好,其实曾砚昭早有自己的安排,也不愿领情。
如果开车和送药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人,曾砚昭会坚持拒绝吗?郁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他心头一紧,立即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去,心说既然曾砚昭是皈依的居士,肯定会与人方便的,换做谁,应该都一样。
这一路下着牛毛细雨,叫人打伞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郁弭冒雨走了一路,头发和脸似乎都湿了些。
快走到罗汉殿的时候,雨滴忽的变大了,他连忙拔腿就跑。
上了台阶,见殿门开着,郁弭跃步跳过门槛,进了殿内。
黑魆魆的殿内传来脚步声的回声,郁弭瞄到一旁有光束,扭头一看,却先看见长眉罗汉两道长眉搭在胸前嶙峋的肋骨上,纵使慈眉善目,铜像在冷色的灯光照射下依旧诡异骇人。
郁弭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后来才发现是曾砚昭站在柱子旁。
当曾砚昭把手机拿低,那束灯光就由下至上照亮他的脸。不知是不是他生病刚退烧的缘故,憔悴的脸面在光束中呈青白色。
郁弭看他表情漠然,心头一软,哀求道:唉,曾老师,这样很吓人诶。
曾砚昭不解。
清明节都快到了。郁弭嘟哝道。
闻言,曾砚昭挑眉,不禁微笑说:你在罗汉殿里,还怕鬼?
郁弭听见这个字,耸了一下肩。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故作镇定,走上前去,双手递上保温壶,说:苏师兄煎的药,说是可以退烧。不过现在,曾砚昭应该用不到了。
曾砚昭接过保温壶,说:谢谢。
这药终于送到了,郁弭本应将这件事放下。但假如放下,这时应该是他要转身离开了。
几天来他特意避开曾砚昭,其实也知道曾砚昭发现了这一点。可是,现在当二人再次面对面,郁弭感觉不到曾砚昭对他这些天失礼的在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思及此,郁弭又有点气馁。
这是苏师兄的心意。郁弭低头挠了挠眉毛,避免和他对视,既然是中药,应该药效也不大,您当补药喝了呗。我也好回去交差。
曾砚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保温壶,根本空不出手拧开壶盖。听见他说的话,曾砚昭皱眉,道:交差?
大概是以前当服务生和专属司机的缘故,郁弭习惯了被人呼来喝去,更习惯了察言观色。曾砚昭只说了区区两个字,郁弭却听出他的不悦,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连忙摆摆手否认,说:哦,不是、不是,她有好好拜托我。我只是觉得既然答应了人家,还是要做到才好。不是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