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都是我前男友[剑三] 作者:孤注一掷
第59节
荒寺,山庙,野店,都是他们的落脚点。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
当初的婴孩在赶尸人的背上,在骡子身侧的箩筐里,在趟过尸体的木板上,一日日长大。见过的尸体死人比活人更多。
三岁刚学会走路说话便要开始背晦涩的口诀,学会捉筷子的时候就要开始捉笔写符。
六岁时候便开始打水洗衣烧火做饭。
被火星子燎到的小手,端着比他脸还大的粗瓷碗,迈着小短腿端给面容y沉的老者。
“师父,吃饭。”
老者看了眼碗里的面条,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谁让你边扯面边下锅了?粗细不均,先前的煮软了后面的还生着!”
小孩子打个激灵,害怕也乖乖地站在那里,被一下下打手心,大大的眼泪含在眼眶里不掉:“师父我错了,下一次一定不犯。”
老者打累了,一脚踢开他,开始吃饭:“去把那群货物检查一下,夜里赶路不歇。”
简陋的木屋外,靠着木棚和墙一排的尸体,一动不动。
小孩子仔细的一个个将他们的遗容整理一遍,衣衫一丝不苟理顺,散了的头发重新梳。
将采来的野花别在那容颜逝去,枯萎的鬓发上,再仔细做三遍除尘的术法。
这些其实并无什么用,因为为了防止死尸借月华而生魅,必然要罩住他们的头脸,不见天光。
九位客人一一照顾完毕,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轻轻呼口气,大功告成。
忽而发现,窗边还有一位独自靠在那里的客人,原来一直被他漏掉了吗?
他走过去,轻轻伸出手……
“我不用。”
那声音像在另一个世界响起,意思直达识海,却完全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小孩子呆立了片刻,轻轻哦了一声:“你是想看看风景吗?今天有月亮,月光会伤到你的,还请再等等,明天是个y天,应该可以看很久。”
“你做这些,并没有人在乎,在乎这些的人也不会知道。”
小孩子摇头,银色眼眸清亮:“我可以看见呀。师父说这些客人都要去往幽冥枉死城长住。如果打扮得ji,ng神整洁一些,想起他们已经死了的时候,也许可以少难过一些。”
“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活人和死了的人,只是互相看不见,其实还是一样生活着。那些人害怕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也看不见。可是我是方士,我知道的。”
他银色的眼眸弯弯,如同小小的月湾。
“你师父刚刚打疼你了吗?”
小孩子抿着嘴不说话,两个脸颊像含着两颗糖果一样微微鼓起,可爱又可怜。
背靠窗棂y影下的人,隔着棉布轻轻的抚摸他的脸:“你怎么,这么瘦?”
像个细长的竹竿一样,骨r_ou_都纤薄,仿佛什么都能轻易伤害他。
“下次他若是打你,你记得要跑。”
木屋里面不耐烦的声音喊道:“又死哪去了,给我打壶酒来!”
小孩子仰头,y影里的人缓缓收回手,轻轻地说:“去吧。”
前半夜,万籁俱静,小孩子窝在草棚里睡着了。
木屋里的赶尸人研制着什么,不断涂改画画,有时候发出一阵诡异笑声。
木门轻轻被敲响,用得是赶尸一派的密语。
赶尸人将门打开一条缝,看到一袭素淡青衫,还有被斗笠遮掩只露出ji,ng致下巴的脸。
来人声音平静:“打扰了,途径此处,想借宿一宿,这是酬劳。”
夜色下递过来的纸张上,写着一道清除煞气的符咒。
玄门一脉,钱权都是其次,只有密不外传的各派秘术才有价值。
“进来吧。”果然,赶尸人也无法拒绝。
……
子夜将尽,小孩子自然清醒,揉着眼睛去敲门叫醒:“师父,该出发了。”
门从里面轻轻打开,一灯如豆,里面只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朝他伸出手。
小孩子紧紧闭上眼,等着被打。
那手顿了顿,落在他的头上,喑哑声音低沉却从容:“今夜不赶路了,过来吃饭。”
虽然满心疑惑,可是师父脾气不好不喜欢人多话,小孩子便听话坐在木桌前。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有新鲜的河虾和ji蛋的香味,闻到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吃吧。”那低哑的声音淡淡,却让人不容置疑,“吃完我教你新的功课。”
小孩子大口大口吃着东西,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小仓鼠一样一边塞着东西,一边那眼睛看着今夜陌生的师父。
师父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盏粗瓷酒盏,半盏薄酒虚置,那人并不碰,灰袍之下的手指修长纤薄,一页页翻看着桌上纸张。
斗笠之下依稀看到沉静无波的眉宇,冷寂得y郁,锋芒凌厉却被冰封不动。
那人就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牢记那样专注,又仿佛随时忍不住骤然盛怒将那东西撕碎,最终却整理好,原封不动放置一旁。
“师父,我吃好了。”
那人回神,只是朝他看来,就让人忍不住乖乖站在他面前。
“师父,我有好好画符的,所有的咒语还有阵法的材料都记得……”
“今天不画符,不学咒。你不是想学写字吗?”
师父居然知道,他在偷偷学写字!
“从你的名字开始写起,知道你叫什么吗?”
小孩子点头,眸光澄澈:“我叫贺九,因为师父姓贺,我是师父收养的第九个小孩。前面的八个哥哥都死了,因为我是天生有罪的坏人,所以我活着。”
那人的手落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他软软的头发,小心抚摸他的脸颊:“不是哦,你的名字叫鹤酒卿。你不是天生有罪的坏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小仙人。”
笔墨在纸上把那三个字书就,小小的鹤酒卿照着,一遍遍临摹记下。
千字文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与那一排的鹤字并列。
鹤,是鹤酒卿的鹤。
天,是美丽的天空。
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在一个人的背上。
他轻轻小心地抱着那人的脖子,一动不动。
那人却察觉了:“还早,再睡一会。”
他轻轻嗯一声,静静地靠着那个人,却并没有闭上眼睛。
两旁绿油油的麦田被风压低,月色之下的小路是白色的,仿佛会通向月亮上……
在他们身后,依次跟着那九位沉默的客人,就好像大家一起乘着夜风去郊游冒险。
……
再一次醒来,是另一处野店。
昨夜一切好像是个没有逻辑的梦,他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食物,也没有人摸他的头,把他背在背上。
可如果是梦,为什么会不记得他和师父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师父并没有他这样的困惑,照例骂骂咧咧,照例吃饱了饭就去醉心研究他的纸张符咒和药水,然后让他打一壶浊酒,直睡到月上东山。
酒是个很好的东西。
每次喝了酒的师父,会有一种特别的温柔。虽然更为沉默安静,仿佛不能多说一句,不能多做一点,稍稍越界就会做错什么一样。
一开始,鹤酒卿只敢他说什么都照听照做,慢慢就开始伸出触角试探起来。
比如,给他的碗里偷偷夹菜,等那个人看过来时,紧张地低头扒饭。那人不知道是谁干的,就会以为是他自己加的忘记了,过一阵会默默吃掉。
比如,试探着跟他说一些话,那个人并不生气,虽然不会回答,却听得认真。
比如,在那个人的背上醒来后,轻轻抱着他的脖子蹭蹭,那人也不会斥责。
……
世界分活人的和死人的,分黑夜和白天,人也是一样的两份。
白日世界的那个人对他很坏,夜里世界的那个人对他很好。
那是不是说,白天的师父要杀死他,自己却突然死了,跟夜里的师父没有关系,夜里的那个人还在?
可是,月亮已经西斜了。
如果那个人还在,为什么不来见他?
“不要!不要讨厌卿卿,做坏事的是白天的卿卿,不是夜里的卿卿。”他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溢出,小声抽噎,哽咽着辩解。
“不会,不论哪一个卿卿都很好,我都很喜欢。”
那声音倏忽而来,在夜风里山轻忽缥缈。
鹤酒卿撤下掩面的双手,露出沾满泪水的脸,茫然怯弱地看向四周。
“很抱歉,不能被你看见。”
“师父。”小孩子哽咽着捂住眼睛,张开嘴抽噎的哭,“好害怕,为什么会这样?”
恍惚间,仿佛有人站在他身后,伸手轻轻覆在他捂住眼睛的手上。
“别怕。白天的那个师父的心病了,人间的妖魔钻到里面,装成师父的样子做坏事。”
鹤酒卿哭声勉强止住,抽抽噎噎:“师父发现了他,妖魔害怕就和师父分开了吗?”
“是啊。”
“我知道的,分开就会死,死就是身体和灵魂不在一起了。身体回到黄泉,灵魂去枉死城……”
“也可以不去,一直跟在你身边。”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柔软:“真的吗?”
“真的,但是你不能看见我的样子。因为是灵魂,也不能触摸到。可以做到吗?”
“我可以的,只要别让我一个人。”
“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一直,一直都会陪着你。
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
第178章 178只反派
赶尸人死了以后, 小小的鹤酒卿依旧带着剩下的几位客人,踏上回去他们故乡的路。
没有大人的帮忙, 小孩子搬动这许多人极为困难, 尽管只剩下五位客人了。
赶尸人死后, 顾矜霄无法再借着他的身份现身,白日里只能沉默看着, 等到夜里借助琴音将御尸的咒语释放出去。
因为害怕改变过去,他只能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很多时候鹤酒卿说很多话, 他也只能轻轻应一声, 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后灵。
即便如此,鹤酒卿却很开心了。
月色之下,伴随着悠扬空灵的琴音, 一队尸体如同凭虚御风而行的仙灵,鹤酒卿弯着银色的眼眸笑着跟着队伍而走。
有时候那淡青色的音波会把他轻轻托起来,就像有人带着他在空中飞,那样奇妙有趣。
荒野的夜晚因此变得格外令人期待,如同一个神秘特别的梦幻之旅。
白天的时候, 六岁的鹤酒卿除了日常的识字学习外,开始研究起那些神秘奥妙的符咒。
御尸引路的符咒通常只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他想了些办法,用一些特别的材料, 将那符咒研制融合成香。
这样只要燃着香, 符咒的效用就能延长很久, 他只要带着香走在前面, 那些客人们就不会迷路。
等到又一个夜晚,琴音响起来时候,他把香捧出来。
夜晚的风轻轻抚过他的头顶,好像有人温柔的摸他的头。
就这样,如约把所有人送回故乡。
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做赶尸人太古怪了,加上他那双银色的眼睛。
也不能就这么把尸体趁着夜色放到人家门口,会吓到普通人的。
鹤酒卿想了想,悄悄把人送到附近的义庄,在此之前,写信送去那些人家里,让他们有心理准备去接人。
做完一切,鹤酒卿却无处可去了。
那一年洪水灾害频繁,天下将要大乱,北方冷得极快。
鹤酒卿病了,躲在一处民宅的房檐下挡风。
黑漆漆的天,风雪呼号。
冻得通红僵直的手指在雪地上画下暖意的符咒,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抱着半块冷馒头,很饿很饿了,才慢慢啃一小口。
眼泪把眼睫冻成冰棱。
跟空落落的心比起来,风雪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那个人不见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唱着歌蹦蹦跳跳经过,走过去了却忽然回头。
叉腰喊道:“喂,谁让你待在这里的?小乞丐脏死了,快滚!”
“我不是乞丐,等风雪小一些就走。不会弄脏你家门口的。”
“谁跟你说这是我家了?就见不得你这种下等人,你不滚,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能走,我要等一个人。走了,他要是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谁管你去死。你不走我就打死你!”
吱呀一声,气派厚重的大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娉婷袅娜的身影。
裹在厚披风下的少女蹙眉:“住手。他不过避避风雪,你怎么打人?他还那么小,你的年纪是他的两个,你不帮助他怎么还仗着比他大,就撒泼欺负人?”
“我,我……我怕他弄脏您的屋檐。”
“这是我家,不要你管。你要是还不走,我就仗着比你大,也学你撒泼了。”
“走就走,哼!”
那盛气凌人的小姑娘涨红了脸,咬牙切齿跑掉,一边走一边恨恨回头。
少女放轻声音:“别怕。风雪这么大,要不要进来。”
“谢谢姐姐,不用了,我不是乞丐,只是在等人。等到了,我就走了。”
少女点头,身影消失在门里,一会儿出来了,给他一包热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