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只被系统远程操纵的小机器人已经成了碎片。
但尼禄果断挣断手臂的行为,依旧深深震撼了智商不高的共生体。
没有脑袋的触肢们犹犹豫豫,不由得把束缚的力道松开了些。
尼禄抱着自己脱臼的左臂,迅速挪动到底舱的墙角旁。
直到这时,可怕的剧痛才从他的左臂和肩膀传来。
银发皇帝靠在角落,用脑袋死死抵住墙壁,几乎无法抑制地发出低沉嘶鸣。
系统:“宿、宿老师……”
片刻后,尼禄终于从剧痛中冷静下来。
他将挂满汗珠的雪睫睁开,沉着红眸,准备重新掌控局势。
“……我曾说过永远不要来找寻我。”
他嗓音嘶哑地说,
“你们本应该调集所有兵力保护帝国,而不是驱使帝国的军人与圣洛斐斯正面对抗。是谁在忤逆我的命令?”
当皇帝陛下的声音,再度于最高议会的频道内响起。
很短暂的几秒钟里,频道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发声能力。
又一声爆燃的震动传来,尼禄已经没时间再等他们作出反应。
他因剧痛和焦灼而喘息着,以极快的语速说:
“终止一切军事行动,撤回帝国!我已经跟圣洛斐斯达成协议,他已同意结束战争。在酿成更大的伤亡前,让帝国军队立刻离开这里!”
“结束哪场战争,宿老师?”
系统在另一个频道满头雾水地问。
“……什么?”
尼禄蹙紧眉心,似乎一时没想清系统为什么会这样提问。
但是他的大脑运转速度很快,只不过半个呼吸的时间,他脸上的神情便逐渐变化,显露出一种全然的不可置信来。
他的手腕已被重新植入智脑,想确认帝国的现状,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用还能动的另一只手,调出帝国的全战争频道。
于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战报,顷刻间便滚满了他的视网膜。
……圣洛斐斯说谎了。
一个他曾判定为道德远高于人类、绝对纯粹的理想主义存在;
在他决定为了对方舍弃人类的猜忌习性,仅以最纯粹的信任拥抱他与献出自己时。
……圣洛斐斯却就在同一时刻,使帝国境内所有深渊生物死而复生。
黑泥似的怪物们咆哮嘶吼,越过已成废墟的一半领土,朝他的帝国再度发起新的攻势。
尼禄靠坐在铅灰色的舱室墙边,看着那些倍数增长的伤亡名单。
他断裂的手臂还无力耷拉在身旁,但本人却只是盯着那些滚动的光屏,无意识般轻轻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偿还人类罪,同时保全帝国的想法,已经因圣洛斐斯的言而无信彻底破灭。
他只是再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怎样做。
要怎样才能做得更好,才能保护他的帝国。
巨舰外的爆燃声仍然在持续,而他的身体依旧谨记领袖的责任,立刻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
但是无力感,巨大的无力感与疼痛却在此时偷袭他,使他在布满黏液的地板上摔倒——
纵观银发皇帝充满血火的一生,像这样无助的时刻,也是极为罕见的。
然而当他第2次挣扎起身,又第2次踉跄跌倒时。
一道漆黑光刃,毫无预兆地破开他身边的墙壁。
虚浮照射器从裂口处“当啷”投入,爆发出幽幽的照射光线,使室内原本不可见的触肢无处遁形。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支撑住了。
紧接着就是第2只手,第3只手。
这些手掌和手臂,全都覆盖着厚重的狼骑盔甲。
在黑暗中一抓到自己的小主人,便都立刻拼命收拢手指,将他用力朝裂口外的方向带去。
最开始的那只手,捞住了他的腰,数把漆黑光刃手起刀落,将缠绕在他腿上的触肢全部斩断。
尼禄双足离地,一阵轻微的天旋地转,最终伏在了厚重的胸甲前。
那只手很快从尼禄的腰上移到他的后脑。
尼禄的脑袋被对方发着抖,慢慢托起来。
在幽幽的照射光线下,他最熟悉的那双狼骑眼灯,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是我与帝国九百兆亿士兵忤逆了您,陛下。”
与此同时,帝国元帅低沉的声音,也在尼禄的智脑里响起。
他的语调很冷静,但声音听起来却不太像那个冷漠孤傲的天才军事家。
那甚至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极致平静的同时,却隐藏着数百个日夜的绝望沉浮,任何人类的情感功能,都会因此遭到撕裂并发疯。
“作为帝国首席元帅,我应当首当其冲,接受您的惩罚。因为是我亲手接过那些足以覆盖一个星系的情愿书,署名批准全体士兵有关夺回您的请求。我愿意为我的严重渎职,付出包括性命在内的任何代价——只是请您,安全地回到帝国,回到我……回到深深敬爱您的士兵们面前。”
“……你永远只属于你的帝国,尼禄。任何人、任何存在,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强迫你的意愿。作为帝国宰相,我也应在战争结束后同样站上审判庭。因为我的能力如此匮乏,无法在抗争强敌的同时,还要对抗帝国浪潮般的民意,最终导致忤逆您的结果。您的子民不愿意接受任何人从帝国夺走您,即便那是曾经的宗教领袖。”
叶斯廷沙哑的声线也随之响起。
他在尼禄的视网膜上投放了一幅画面。
浪潮般的蔷薇光帜正在玫瑰星云中飘扬,在如黑云压境的深渊生物之间,它们几乎就是宙域里唯一的亮色。
光帜飘扬在每一处军营,避难要塞,居住模组上方,映照着每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那是帝国民众自发献给星际远征军的礼物。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帝国方言。
帝国的子民立在遍地尸骸的废墟上,背靠着迥然各异的模组废墟,无数双不同的眼注视着智脑,却只说出同一句话。
“夺回我们的皇帝!”
“夺回我们的皇帝,去赢取属于我们的胜利!”
“夺回我们的皇帝!皇室是一个帝国的标志与炬火,异族不能这样践踏我们的尊严!”
“夺回我们的皇帝!否则帝国保卫战也将毫无意义——我们无法骄傲地挺直腰杆,去捍卫一个舍弃伟大君主、以求苟活的国家!”
数十名精锐狼骑重装覆甲,从首领破开的裂口处突入。
被激怒的触肢涌动翻卷,而狼骑们一边用身躯挡着主人方向,一边毫无畏惧地抬臂举枪,对汹涌追来的触肢激烈开火。
“……我接到小殿下了!!”
白狼骑死死地抱着尼禄,一手立起暗物质护盾,不知在对通讯器中的谁低吼,
“走!!”
在铺天盖地的暗物质光束中,原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共生体触手,在某一个瞬间,突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随后,它们一改之前懵懂形态,开始缓慢地、冷静地整顿阵型。
位于前方的粗壮触肢,自根部爬生出漆黑鳞甲,尖端如蝎子尾部高高立起,逐渐凝聚出粗长锋利的尖刺。
“……不。”
在理智反应过来以前,尼禄身经百战的肌肉记忆,让他的大脑瞬间涌起激烈寒意。
那寒意如此森冷,自脑中顷刻贯涌四肢百骸,甚至让他连手足都发起抖来。
他猛地往前一扑,却没能扑出白狼骑的臂弯——后者仍紧紧抱着他撤退,而无数狼骑正与他们反向擦肩而过,义无反顾向那道黑暗裂口突进,去成为小主人的盾。
“——不,马上撤退——!!!!”
黑暗的舱室深处,莹白光点凝聚成人形。
圣洛斐斯站在黑暗里,遍布全身的鳞甲,已经爬生至他的面庞,像在下半张脸长出狰狞的面具。
当他抬起头,狼骑们只能看见他鳞甲面具下的眼睛——覆着漆黑的类虫族瞬膜,这让那双眼看起来,更像是两只被挖空的眼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