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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和我谈谈吗?”安于柬问。
楼梯间的三十分钟,足够让一个刚入社会的大学生放下戒备,坦诚相见。李文泉来自偏远的农村,父母靠庄稼吃饭,家里除了李文泉,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年幼的妹妹,父亲靠进城务工拉扯大了哥哥李文忠和李文泉。李文忠不是读书的料,十七岁便进厂做了流水线工人,后来又认识了附近的包工头,跟着人进了工地干活。李文泉身体不如李文忠强壮,但好在成绩一直不错,考上了渔城的中医药大学。
两兄弟虽然走上了截然不同的路,但各有前途,日子也越过越好,谁知,一年前,工地发生意外,李文忠失足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头着地,肺部也被钢钉扎了两个窟窿。人虽然救了回来,但这对于大三的李文泉无疑是天塌了。祸不单行,半年前,着急给儿子凑医药费的李父突发脑出血,偏瘫了。一时间,整个家庭只剩下李文泉一个人顶着。虽然成绩优异,他不得不放弃保研的机会,开始四处打工,奶茶店干过,炸鸡卖过,甚至休息时间都被李文泉挤出来去接上发传单,晚上他还要穿过半个渝城给高中生补习,他也知道一天下来都赶不上工地赚得多,可包工头嫌他精瘦,扛一百斤水泥都费劲。好在,半年过去,李父终于能下地走动了,但依旧不能干重活,高昂的医药费让李文泉不敢停下喘一口气。
“毕业后,我随便进了家公司。”李文泉无奈地笑了笑,肉眼可见的苦涩。“我也知道不合适。”
“既然不合适,为什麽要做这行?”安于柬问。
“没办法,我也是听人说的,干这一行钱多。但我真的不合适,如果可以,我也想和别人一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刚进学校那会儿,有个直博的学长来学校演讲,我那时候挺激动的,冒出了要读博的打算,我甚至还查过公费留学的项目。”
安于柬沉默了,与李文泉不同,过去的二十多年,他有大把的时间,大把的金钱,唯独没有想做的事,除了祝青霄,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执念。
“现在说也没什麽用了,安先生,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些,我好受多了。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够专业,也不适合继续干下去,不瞒你说,我已经在找下一份工作了。”
“是吗?”安于柬问,“什麽工作?”
李文泉腼腆地挠了挠脖子,“我有个朋友在刚果跟着中国的建筑队一起干活,他和我说,只要肯吃苦,总比现在强的多,要是能去,欠的那些钱也有着落了。”
安于柬点点头,这不是不算一个好打算,可,他清楚,李文泉估计也清楚,这一去,所谓的求学梦只能化作泡影,再无可能,他很想多说些什麽,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只能看着李文泉拾起地上的透明饭盒,背上久未清理的黑色书包,笑着和他再见,离开走廊。
之后的两天,安于柬再没看到李文泉的身影。他去找了唐主任,打算办理出院,主任却不建议他这麽做,一来疗程并未结束,二来,虽然确实存在极其特殊的病例,居家修养反而更利于身体恢複,但安于柬体质特殊,缺乏专业的监测,可能会让病情进一步恶化。
安于柬很直白,他只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做手术的机会还有吗?唐医生客观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有希望,但希望不大,以现在的造影来看,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治疗结果,看能否成功转化。第二个问题,安于柬问唐医生是否知道李文泉公司的药品。唐医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说一般来说,他们不会考虑给病人用这麽贵的药,还是新药,但是据他所知,这款药在亚洲其他国家已经有了不错的正向反馈。
安于柬犹豫了,当天晚上,他从床边的抽屉里翻出了那张名片,试着联系李文泉。李文泉很快回了消息,安于柬让他把手上所有已公开的临床试验数据以及相关文献给他一份。李文泉照做了,却没有问其他。
他还是选择听从唐医生的建议,做完最后一次化疗。化疗的前一晚,唐医生来查房,问安于柬现在感觉怎麽样?安于柬笑着说,只要不发烧就行,一烧他就浑身没有力气,连床都下不。他笑着问,“如果反应还是很大怎麽办?”
唐主任坐下来,沉默片刻,和安于柬交了底。半年前,他就知晓这个新药在中国获批,但他一直没让手下的医生使用,自己也没有开过处方。虽然日本已有不少成功案例,甚至用药外加手术切除实现基本无瘤生存的也不少,但目前在国内,还没有切实的临床结果支撑,不管对于病人,对于医生,还是对于医院都要冒很大的风险。其次,进口的药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的,除了化疗,后期的费用更像是无底洞,作为医生他们不能不综合考虑。但安于柬情况特殊,他对大部分的现有药物都排斥严重,很大程度阻碍了他的治疗进程,其次,唐医生也大致知晓安于柬的经济情况,目前来看,他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