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扬已经吃完一个,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单手擦蹭着纸巾:突然有点饿,我现在吃完了,可以继续洗漱了。
那瞬间,有什么念头飞快从景牧野脑子里掠过,只是一瞬间,他没能抓住。
这一晚,两个人就简简单单安安静静互拥着睡去,第二天一早,景牧野睁开眼睛,纪扬竟然已经起床,正坐在床边喝水。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蒙着一丝浅灰的阴翳,亮得并不彻底。
纪扬端着水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说:早上好。
早上好。
景牧野从床上坐起来,刚穿了件外套,护士正好推着小车进来:16床,来抽血了。
纪扬神色自若地继续端坐在那里喝水,直到护士看见他,发出一声惊呼:oh my god!
护士一脸焦躁之色,冲过来几步夺下纪扬的水杯:昨天不是交代过你不能喝水吗?抽血要禁食禁水的,你不知道吗!
纪扬对护士的焦急质问视若无睹,只是平静地侧过头去看景牧野:野哥,她在说什么?
景牧野刚刚还有些不太清醒的神经瞬间被激了个透彻。
他抬起那双褶皱幽深的眼眸,看了一眼护士,又看了一眼昨晚凌晨被消耗掉的那个牛角包的包装袋,目光最终与纪扬触碰在一起。
那瞬间,景牧野只感觉自己脑仁疼得开始犯抽,半晌后,竟是直接被纪扬给气笑了。
纪扬今日的手术取消了。
一个多小时后,得知消息的徐炜曹岩匆匆赶到医院。
徐炜率先炸毛:纪扬!你是不是脑子不灵光是不是?拖延手术对你的手伤有什么好处?嗯?你是手摔坏了不是脑子坏了吧!啊?拿你自己手术开玩笑,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因为心疼纪扬过往经历,再加上有景牧野护着,徐炜在纪扬这里基本是没怎么发过脾气的,但他今天是真的气懵了,拿着手上的本子照着纪扬脑袋就开始敲。
你是嫌我命长?还是嫌我头不够秃?手这么重要,你现在还给我玩这套,以后不想打了就直接跟我说,没人扒着你不放!
说着,越想越气:还天才、天才,能这样干的是什么天才,都他妈是蠢蛋!
景牧野背对众人靠在窗台上不发一言,曹岩也被气得够呛,等徐炜喘口气的功夫,也忍不住冷声道:纪扬,你这样做太不理智了。
何止是不理智,简直是疯了!
徐炜神情激动,根本停不下来:今天他们还要比赛的!你现在这样玩大家心态,到底是想干什么?本来也就只剩三个人了,干脆都他妈别比了,直接铺盖一卷打包回家!
教练!
教练。
景牧野与纪扬异口同声。
徐炜直接忽略景牧野,冲着纪扬急冲冲开炮:你以为你躺在这里其他几个人心里好过?哪个不是顶着压力上的场?比完第一件事就是关心你的状态,可你倒好,自己把自己玩完,是吧?你现在就给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嗯?你说说
我要打封闭。
说说看,你要打封闭可以,你
徐炜正上头骂人,突然一愣:打封闭?
纪扬抿紧了唇,片刻后,坚定道:我打封闭,就可以上场。
徐炜曹岩都愣住了。
徐炜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直接怒斥道:胡闹!怎么可能打封闭
我问过医生了。
与徐炜高昂的音量相比,纪扬的语气就显得过分平和:骨裂后两周内都是最佳手术期,打封闭上场,下来后再做手术,也是可行的方案之一。
曹岩顿时侧头看向景牧野,后者双手紧插在口袋靠在墙上,面无表情。
徐炜则迅速冷静下来,他在房间内踱步,片刻后摇摇头:不行,打封闭上场很可能会恶化伤势,这太不划算,我们还是要以你未来的职业生涯为重,今年比赛已经这样了,没必要死磕,我们明年
我不要等明年。
纪扬坚定道:要么我打封闭上场,要么手术不做。
一时间,房间内几人都哑口无言。
安静了许久之后,景牧野才终于开口,说的依旧是那硬邦邦的四个字:我不同意。
纪扬顿时站起来,原本平静坚定的表象终于露出一丝端倪,他用祈求的眼神看他,语气里带着颤音:野哥
景牧野不为所动:听话。
纪扬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看着景牧野,表情几经挣扎之后,才艰难说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比赛而已吗?
昨晚,景牧野说,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
只是吗?
他怎么可能会信。
去年全球总决赛TP与冠军失之交臂时,他在屏幕之外看见简洋洋红了眼圈,看见梁成板着脸,看见温之礼低头躲避镜头,还看见还看见景牧野失落地仰靠在椅背上捂着脸。
只是很快,强大如景牧野,那个捂脸的姿势不过保持几秒钟,他就立刻站起来,在镜头前露出得体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自信与强大。
可那时候的他,却始终为景牧野的那几秒失落而心痛,甚至发了疯的想,如果是他如果坐在台上的是他,他绝对不要让这个人失落一丝一毫。
他会为他征战至死,直到拿下冠军。
然后呢?然后他没做到。
昨天看比赛直播,结束时一个镜头给到TP,他看见景牧野手肘撑着桌子,手指用力地揉摁着太阳穴,尽管他看起来并没有难过,可他就是觉得心疼到要命。
他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他就是为了拿冠军这件事而来,要他半途而废?那比杀了他都难受。
壮阔深邃的平静海面终于掀起滔天巨浪,纪扬牢牢盯着景牧野,道:什么明天?什么未来?我为什么要将希望都放在虚无缥缈的未来?
如果未来做完手术我也没办法打比赛呢?如果我复健的状态不理想呢?又如果如果礼哥退役、如果小羊退役,如果我们都坚持不到那一天了呢?更甚者,如果我又出现其他意外,例如车祸
纪扬!景牧野高声打断他,此时此刻,青年的脸色已经冷峻到了极致,他说:你说的那些如果都不可能会发生,我们再等一年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要你口中那个前途光明的未来!
纪扬红了眼睛,我只想此时此刻,就现在,和你一起,就现在。
被那样一双动人、真挚、且坚定的眼睛注视着,景牧野发现,他的那些冷硬都被瓦解得一干二净,哽在喉咙里剩余的话也根本说不出口。
纪扬说:不止是野哥,还有礼哥、还有洋洋,不管面对什么事,我们一起去闯,不就好了吗?
最后,他再次尽力收敛掉自己的失态,努力镇定道:我宁愿现在灿烂至死,也不想去赌那个虚幻的未来。
徐炜在一旁听畘仹着,胸口就像被一把大铁锤重重敲打,又痛又闷。往事如流水一般覆没过他的身体,他忍不住喃喃道:纪扬,你真是太疯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起来那么乖的小孩,野起来的时候根本没人压得住。
和他相比,当初梁成那点坚持算得了什么?
半晌,他又笑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有那样强大的心理素质。
怪不得他是游戏天才。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