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为什么……什么都是你的。”
他突兀地开口,像在问阿斯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额吉从没有抱过我……”
“她给你取了名字。”
阿斯尔道。
伊勒德陡然睁大眼睛,眼眶中都似要滴下血来:“什么名字!”
阿斯尔却只是摇头:“你不配得到这个名字了。”
一步错,步步错,他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而现在,是所有错误彻底终结的时候了。
伊勒德想要发笑,胸腔闷闷震动,更多的血液涌出来,让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世上……真的有天神吗?”
他的视线转向谢晏,恍惚间近似虔诚地问:“我死了,灵魂永不超生……还有机会,再见到额吉吗?”
同样的问题也曾有别人问过,那时谢晏告诉对方说有,还说天国多么多么美好,但现在,他却坚定地摇头,近乎残忍地开口道:“没有天神。”
“什么都没有,你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灵魂、没有来生,额吉永远不会见到你……”
谢晏想起那些无辜惨死的族人,想起无数战死沙场的勇士,哑声说下去:“没有人会记得你,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男人充血的双眼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怔怔地注视着谢晏,勉力抬手,攥住挂在胸前的那枚鸦喙。
碎骨嵌入掌心,喉头翻涌起鲜血的腥甜,让他想到蜜糖和糜子面的香甜味道。
如果……如果……
伊勒德眼中的光亮逐渐暗淡,涣散的眼眸和茫然的神色仿佛迷路的孩童。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慢慢垂下头,紧握成拳的手也滑落下来,仍笔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死了。
一阵风拂过,空中又下起细雪。
雪花越落越大,飘落在那人发上、身上,逐渐积起厚厚的一层,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塑。
一点雪花沾上谢晏的颈侧,他感觉到脖颈发凉,抓紧阿斯尔的手,下意识往对方身上靠过去。
阿斯尔回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忽然开口说出一个名字。
“……阿拉塔。”
在赫勒语里,是黄金的意思。
他的额吉,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颗金子一样的心,正直、真诚、善良,充满了珍贵而热切的爱意。
可是她的愿望没能实现,她分明早有机会扼杀、却还是坚持生下来的孩子,在多年后应验了她的谶言,死在她的另一个孩子箭下。
不,阿斯尔想。
他的哥哥,其实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伊勒德的死,只不过是对那个承载着额吉爱意的孩子的祭奠。
谢晏听懂了这个名字,也能体会到阿斯尔此刻复杂的心绪,他安慰般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垂眸默然叹息。
而后他带着阿斯尔走上前去,伸出手,合上了那人的眼睛。
一切因果宿怨,至此尘埃落定。
中秋番外·梦中婚礼
谢晏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
身体仿佛被什么温热的液体包裹着,水流涌进他的耳道和鼻腔,窒息感迫使他张开嘴呼吸,又呛进一大口水。
“咳咳……”
他挣扎着哗啦一声浮出水面,被呛得不住咳嗽,脚踩在光滑的池底,竟就这么直愣愣地站了起来。
谢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抹了把脸,擦去眼睫上的水珠,眯着眼睛奇怪地左右环顾。
隔着朦胧的水雾,隐约能看出这是一处人工造出的室内水池,又或是浴池?整个池子都用洁白的大理石砌成,挑高的穹顶繁复的壁画和下方立柱上的浮雕交相辉映,装饰的墙壁上甚至嵌着黄金与贝母,还有闪闪发亮的各色宝石,堪称金碧辉煌。
这又是什么情况?他又穿越了?
谢晏狐疑地皱起眉,摸着大腿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差点疼得嗷一声叫出来。
不是吧,不要搞他啊,他不见了,阿斯尔可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才适应原先的环境,有了爱人和热爱的事业,这贼老天又给他穿到哪了?
谢晏身上发冷,心里沉甸甸地坠着,几乎有些生疼,他正茫然地呆在原地,突然被人从身后擒住,猛地推倒在浴池边缘。
池边圆钝的棱角并不尖锐,但到底是坚硬的石材,谢晏猝不及防一下子撞上去,被硌到的后腰一阵剧痛,连眼泪都快要涌出来。
“唔!”
又是一个雷雨天。
每逢这样的天气,阿斯尔就会头痛失眠。
这旧疾自少年时起已伴随他多年,从前戎马征战无暇顾及,如今安定下来,各式各样的疗法一一试过,不论是用药还是祈神,全都没有效果。
医官最新的建议是用温泉沐浴法,太阳神宫中原本有一处供祭司与神侍们在祭祀前焚香汤沐的浴场,阿斯尔入主神宫后便将这里改成了温泉浴室,以白玉般的大理石铺地,墙上亦缀满金银珠玉,还有鲜花环绕,热水每日源源不断,由宫人烧好再由水渠引入,耗费无数人力物力,铺张而奢侈。
但阿斯尔是赫勒帝国的君主,富有天下的“天可汗”,这些财富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再奢靡的享受于他都是理所应当。
他赤裸上身,靠坐在浴池一侧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池中传来怪异的声响。
有人闯入!
阿斯尔本能地警觉起来,飞快拿起放在岸边的黄金匕首,做出防备的姿态。
又是刺客么?
阿斯尔并不意外,毕竟想要他死的人多不胜数,哈日赫勒的余孽、基米特与海西人的遗民,所有被他麾下铁蹄征服践踏的土地,有多少人爱戴他、敬畏他,就有多少人憎恶他、痛恨他。
米狄里斯二世兵败身死前的诅咒已然开始在他身上应验,他将永远不得安寝,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他的帝国终有一日分崩离析——
阿斯尔其实也不在乎自己的结局,不知何时起,杀戮与征服已经成为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仿佛一头永不知足的巨兽,吞噬完所有可以吞噬之物后,他得到了世间至高无上的权力,心中却只剩下巨大的虚无和空茫。
他早已厌倦了这一切。
阿斯尔愿意接受势均力敌的决斗,但他讨厌不自量力的可怜虫,他抽出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呆站在浴池里的陌生人,一把将对方按住,抵在浴池边缘。
“你是谁?”
阿斯尔扼住那人的脖颈,刀刃横在对方颊侧,就快要划上去的刹那,他望进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忽而一怔,突兀地顿住了动作。
两个人温热的身体因钳制的姿势紧紧相贴,谢晏痛得闷哼出声,隔着极近的距离,他看清了袭击自己那人的脸。
男人半湿的金发垂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