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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公要走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给气的……
可是这回不追上他,也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何时?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吕辛内心挣扎,眼见栾郢即将消失,硬是掩住心头羞意,抓起桌子的东西追下楼去。
外头已是黑夜,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和几颗星子。栾郢的脚程很快,等到吕辛小跑着追上时,他已走到距离余音楼稍远的地方。
虽然路上没有几个行人,但吕辛怕太过招摇,所以没有大喊大叫,直到跑到栾郢面前,才喘着气说:“督公……你怎么走那么快?我差一点儿就追不上了……”
吕辛跑得气喘吁吁,脑海中都没空思索该说“我”还是“贫尼”,只顺着刚刚在宴席的说法自称“我”。
那张小嘴此刻微张,就和先前倒在他怀中一般,饱满的胸口剧烈起伏,叫人没法忽视。
栾郢不敢多看,赶紧收回目光,可他也没表面看来那么镇定,头先的那出闹剧他也尚在震惊之中,因此只是色厉内荏的说道:“你还敢出来?胆子不小。”
“我……我也不知道下次再见督公会是何时,因此想趁早把这个交给您。”吕辛别别扭扭的解释着,手中递过来一沓卷册。
栾郢并不接:“是什么?我不要。”
“你都没看怎么就说不要?”吕辛有点灰心,自己可是耗费许多精力才完成的呢,说着打开手中的卷册,原来是抄写得整整齐齐的一沓纸。
“我以前听汪大夫说您在抄写《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那是为过世的婴儿超生所念的佛经,我猜您大概有这样的亲眷。既然您抄录过,必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安息。可是您杀孽颇重……”
吕辛苦思冥想着措辞,她身为出家人所抄写的《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定然比手握杀孽的督公所抄写的佛经要更为诚心吧?如此也能更好为死去的婴儿超度……
栾郢顿了顿:“你说我杀孽重?”
吕辛无奈,自己说了这么多,他居然就只听出了“杀孽重”这三个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若是杀孽不重,难道让我像你这样没用,整天被人欺负、整天等着被人救吗?那我情愿杀孽重。”
栾郢随口就将吕辛噎得无话可说。
也因他的这席话,两人均忆起宴席上闹出的乌龙,一时面上都有些不自在。
可吕辛还是有些委屈,自己也算一番好意,这人怎么丝毫不领情?真是铁石心肠。想到这里,不禁瞪了他一眼。
“你还敢瞪我?”
吕辛的气焰瞬间弱下去。
这时刚好有个老婆婆经过,看他们均穿着一身白袍,模样俊俏不已,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这才发觉这两人说话神态亲密,又在彼此交换东西,欲拒还迎一般,神情含糊而暧昧,一瞧就知关系非同一般。
“世风日下,两个男子都开始光天化日之下私相授受了,这怎么会不亡国。”那老婆婆唾弃望了他们一眼,不住的摇头叹息,也不怕他们听到。
因那老婆婆几次回首瞪他们,吕辛自然也注意到了,可听完老婆婆的抱怨后她却莫名其妙,哪里来的两个男子?
刚想询问栾郢,可瞥见他嘲弄的打量自己的装束,霎时会意过来,自己现在还作戏台上的张生打扮,那老婆婆老眼昏花,将自己认错成男子也是情有可原。
哼,老婆婆不知情也就算了,可督公明明是知情的,他竟还借机取笑自己,也不想想自己何必要追出来,惹出这个误会。
“不要算了,好心没好报!”便是泥人也有几分气性,吕辛“哼”了一声要收回手抄佛经,谁知栾郢却快一步的抢走。
吕辛心中暗喜,她这经书本来就是为了栾郢所抄,如今栾郢领情,那自然再好不过。
此时,栾郢已翻开那本佛经细看,吕辛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生怕挑剔的他会逐字逐句批评,或是又寻到什么错处。
吕辛从小未念过什么书,因此字迹也算不得好看,如今呈给栾郢的这一版已是她写得最漂亮的一版手抄佛经,她暗地里练习了许久,唯恐栾郢会不满意。
而栾郢位高权重,素来见惯书法大家的真迹。吕辛的字迹当然与书法大家无法相提并论,但书法大家的墨宝难求,又怎么浪费笔墨去抄写佛经?何况,倘若心不诚,墨宝再珍贵又有何意义?
眼前的字迹清秀不已,一笔一划写就,没有一处涂改,应是耗费不少精力。像吕辛所说,经文由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写就,说不定亡灵真能尽早超生。那自己肩上沉重的罪业,总能稍稍抵消……
“多谢。”
栾郢神色郑重。
原本憋着气的吕辛顷刻气消:“不必客气。”
吕辛又指着首页经文的一处空白说道:“因我不知道大人的名字,所以就把这处空着了,大人回去后可把自己的名字补上……”
说完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这督公的姓名难道是什么禁忌吗?藏着掖着就是不肯告诉自己。
还未腹诽完,就听督公忽然开口:“栾郢。”
“啊?”吕辛不解的张开双唇。
她唇红齿白,还几可瞧见里头若隐若现的粉色舌头,混合着一股纯真的诱惑。
“督公,你刚说的是什么呀?”
吕辛歪着头又问了一遍,比之刚才不经意流露的风情,此刻的她多了几分少女的活泼。
栾郢回神:“你不是说不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姓栾名郢。”
小姑娘先是讶异的瞪大双眼,很快双眼就笑成了两弯月亮,里头的眸子如星星般闪耀,与夜空中的星辉月光相比也毫不失色。她的粉唇也弯成一艘小船,颗颗贝齿构成坚固的船身,仿佛在告诉自己,在这艘小船上,足以抵挡一切风浪,化解一切烦愁。
“栾郢。原来大人叫栾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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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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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郢。原来大人叫栾郢。”
平时除了朝宗,很少有人敢当面直呼栾郢的名字。如今被这小姑娘叫来,颇觉不顺耳,甚至还有一丝怪异。但奇怪的是,这寻常的两字听来,却第一次叫栾郢的耳根发烫不已。
“栾郢,是哪个‘郢’字?是玉佩上的那个‘郢’字吗?”小姑娘此刻充满好奇,叽叽喳喳的不停发问。
栾郢缓缓点头,发髻上缠绕的珍珠随之滚动。
“我就说嘛,那个玉佩上的“郢”字肯定大有含义。”吕辛面上得意极了,颇有看我如此聪明的自得感,说完又自顾自的接下去,“我曾听师傅说过,本朝亦是发源于郢城,不过后来有一位郢城的将军谋反,朝宗镇压后迁都至京城……”
吕辛的娓娓道来被栾郢强势打断:“荒谬!谁谋反了?”
栾郢原本柔和的目光刹那冰冷,眼神锐利无比,温情尽逝。
吕辛懵懂的望向栾郢,愿闻其详:“原来不是师傅说的这样吗?那当时是什么情况?”
栾郢自查失言,无法作答,索性住口。
“栾郢……”
得不到回答,吕辛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娇俏而恳切。
真是胆大妄为,刚告诉她名讳,就敢直呼自己的姓名,颇有顺杆子往上爬的趋势。
栾郢正要教训她,一列锦衣卫却出来寻他。栾郢正好甩开吕辛这个麻烦,理所当然的离去。
被扔下的吕辛独自回了余音楼,黄氏兄弟已向曹班头告了状,因此等待她的是一顿比以往要严厉的责罚。
栾郢回东厂先是处理了公务,等到手下禀告完事务关门离开,他才从胸中取出那册手抄佛经,小心翼翼的放置在书桌上,又从笔架上取出一支狼毫笔,在首页经文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轻抚着经文和自己的姓名,他想想又觉得无论如何是沾了那个小姑娘的光。
放下狼毫笔,他一页页翻看手里的佛经,然后虔诚的默念。等到诵毕经文,忍不住说道:“无缘得见的弟弟妹妹,还请你们的英灵尽早安息。血海深仇我定然会报,苦心尝胆二十年,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