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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对吕辛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
戴雪是教授吕辛唱戏的主要师傅。她常年屈居于卢霜之下本就不服气,而吕辛又是卢霜带来的,她自然将这二人看做一党,因此便在教授时存了小心思,存心要磋磨吕辛。
唱念做打,都是童子功,尤其是“打”,得趁小孩筋骨软时把筋骨打开。依吕辛现如今十八岁的年纪,再要念“打”着实来不及了,曹班头也未在这点上强求她,对戴雪吩咐,让学好唱、念、做这三点即可。
话虽如此,但戴雪仍然用小时候戏班师傅教导她的那一套来对待吕辛。她拿着一根长长的藤条站在旁边,若吕辛稍有做的不合意的地方,便毫不留情的一藤条抽下去,几次下来,倒把吕辛弄得满身是伤。
吕辛是个软性子,也不知别人是在蓄意欺负她,还道是严师出高徒,便更是勤加练习,甚至晚间减少歇息的时间,就为了达到戴雪的高要求。
她现今已不必和卢霜同睡一间房,曹班头另给她安置了一间厢房,她也不必担心日夜练习会打扰到卢霜休息。
白日时,她仍然会抽空去看望病中的卢霜。卢霜时醒时睡,即使见到吕辛也视若无睹。
“卢姑娘,喝药了。”
因卢霜伤在手腕,自然不便自己端起碗来服药,曹班头也不许绿棉服侍她,所以喂药一事多半由吕辛代劳。
因动作而上卷的衣袖暴露出了吕辛手腕上的青痕,卢霜恍若未见,随她去吃苦头。
唱戏一事虽为世人所轻贱,戏子也被达官贵人视为供人寻欢作乐的玩物,但若真要登台唱好一出戏,绝非朝夕之功。她不清楚曹班头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但也知道吕辛这苦头是吃定了,她十分乐意静看好戏。
“吕姑娘,贫尼从前只瞧着你在台上好风光好漂亮,但从未想过原来唱戏这般辛苦呢。”吕辛努力和她说着话,想要打破彼此间的僵局。
卢霜先是服下那贴苦药,然后才讥讽道:“你道都跟你们似的,念顿经或者递个空碗就能化到缘?这和尚尼姑未免也太好做了!”
吕辛不禁红了脸,默默不语。
卢霜犹嫌不够,又补道:“不对,和尚尼姑也不好做,我瞧着你也做不成尼姑了!戏子人人皆可轻贱,你何必自甘堕落?现今你不只做了太监走狗,马上还要做男人的玩物,若师太泉下有知,定然死不瞑目。”
闻言吕辛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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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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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卢霜的讥刺,吕辛忽的想起,圆无师傅曾暗讽她娘是暗娼,是否人的宿命就是无法变更呢?
还来不及过多惆怅,戴雪已喊她出去练习。
这天,戴雪和其他人叫吕辛换上戏服,看她的神韵姿态,其他小姑娘纷纷惊叹:“天啊!这小师傅的身材,怎么这般叫人嫉妒?”
这话倒是不假。
吕辛虽长期茹素,体态轻盈,但说来奇怪,也许是因为年轻,鲜艳的花朵无法被尼姑袍子困住,只是遮掩住了婀娜多姿的身形。
唱戏的姑娘从小同吃同住,对彼此知根知底,这回都围着吕辛这个生客的戏服造型大加点评,倒把吕辛弄了个大红脸。
戏服轻薄,粉色的一身格外娇嫩,让人一眼就能瞧清内里风光。
戴雪禁不住眼红,酸道:“这二两肉长在尼姑身上有什么用?”
吕辛不明所以,只听得其他小姐妹讪笑得更加厉害。
“这光头一眼扫去,就让人半分听戏的兴致也无!”戴雪说着,又自装饰的头面里拿出发饰和发套,径直往吕辛头上一罩。
吕辛十分不自在的看着镜中自己的新造型,忽然从一个出家之人变作长发飘飘的少女,让人陌生之余又惊慌。
她忙将发套扯下来,想恢复从前的模样,戴雪却抬出曹班头来压她:“赶紧戴好!如何能以你的本来相貌登台?你是想要客人来砸场子吧?”
吕辛仍在犹豫。
戴雪便向曹班头告了状,说吕辛跟自己对着干,不听从教导。
曹班头当然不会姑息吕辛,索性指着她的鼻子骂:“如今还能由得了你吗?我告诉你,不光这发套你必须戴,头发也必须得留长……”
见吕辛张口要驳,曹班头又威胁道:“你若是不听,卢霜也别想留在这儿!”
吕辛正踌躇中,曹班头打完一巴掌又给一甜枣:“只要你能唱到客人满意,等我再培养出一个像卢霜那么优秀的台柱子,我也不再强留你。你知道的,许多客人都是为了卢霜而来,如今她唱不了戏,生意说不定会变差,但如果我打出尼姑唱戏的噱头,说不定会引来更多客人。你仔细回忆下,在你情况艰难时,我是不是二话不说收留了你?如今我情况艰难,卢霜亦是如此,难道你要见死不救、以怨报德?身为出家人,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曹班头的一番话占尽优势,吕辛根本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弱弱的说:“可是……可是贫尼也不会唱戏,就算贫尼真的登台,能留住多少客人呢?”
“这你就不用管了,人嘛,都是好奇的,尤其男人更是喜新厌旧。这尼姑唱戏的噱头一旦打出去,我这余音楼呀,生意只怕会更好!你就大胆唱,本也没指望你能唱得有多好。”曹班头呵呵笑道。
卢霜听完更是云里雾里。
曹班头又劝道:“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你就先委屈一阵子吧。毕竟佛祖说的,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何况我这又不是地狱,说不定小师傅你受享一阵,就不愿回去过那青灯古佛的生活了呢。”
“曹班头切勿胡言乱语。吕辛生来是尼姑,至死都是都是,绝不会有还俗的一天。”吕辛敛容正色,打断他的妄言。
“那不就结了,只是留个长发、唱一阵子戏,小师傅既然绝不会被动摇,又何苦一直推辞?”曹班头诡辩一番,说完吕辛无可辩驳。之后,他又让戴雪抓紧时间传授技艺,届时必得让吕辛一炮而红。
曹班头深谙做生意之道,话早已派人放出去了,说是余音楼招揽了一位身份穿梭于红尘内外的戏子,因渴望度化世人,才会舍弃佛祖而入了伶人的行当。而这位小师傅更是色艺双绝,定会令人见之忘俗。
这一顿吹嘘自然引起了京中各位达官贵人大大的兴趣,十分好奇曹班头是从哪儿谋来了这么个人才,而那位小师傅出身的姑娘又是否会有着和传统戏子截然不同的风情?苦思之余,都暗下决心定要来见识见识。
就在吕辛日夜苦练时,她并不知道关于她的议论正在那么多富贵闲人间热火朝天的展开。她为了卢霜的性命前途不得不暂时背弃佛祖,而在城中逍遥快活的贵人们正摩拳擦掌,亟待欣赏她于窘态下迸发的风姿。
原来一个人的苦楚竟然可以为另一群人贡献茶余饭后的片刻取乐。
晚上回房歇息时,曹班头命人在吕辛床头放置了绢布所制的里衣,吕辛并不领情,将那衣服放置到衣柜,仍旧取出自己的粗麻衣服准备换上就请。收拾间,她无意在细软中翻出了一块玉佩,这才想起当初在国公府的救命恩人离开时遗下了这枚玉佩。
碧绿色的圆形玉佩,缀着红色的绳结,上有裂纹,着实不像权势滔天的督公所拥有。玉佩中央刻着一个隶书的“郢”字,并不是本朝所风行的小篆字体,这块玉佩,应该是块陈年旧物。
既然是督公的东西,如今一报还一报,自己是不欠他了,而这玉佩也理应物归原主才是。
但督公身在东厂,上次余音楼的那出闹剧过后,他势必对余音楼生了戒心,将来也未必会大驾光临。如此说来,似乎也不大可能有再见的机会了。
吕辛收起玉佩,再不去想这些无用之事。
随着一月之期的逼近,吕辛日渐紧张,害怕自己初次登台就会搞砸。她也将心中忧虑说与曹班头听,谁知曹班头根本不以为然,还叫她千万放宽心,就算到时候她的确表演得不尽如人意,那位主顾也多半不会计较。毕竟,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过于沉浸欢愉声色中,更不要提因此去苛责戏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