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年,距离那件事情过去也不过两年不到的时间。
岑西考了个榜首,各省招生分数线都还未出时,南嘉大招生办便已经打来了电话。
然而那时的她,并不似寻常金榜题名的考生那般兴奋激动,她平静地让对方给自己一周的时间,思考到底该不该回南嘉。
她并不知道朱邱建到底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烂摊子,一旦她回到南嘉,那些藏在暗处的危险或许会重新通过她,找上更多她身边的人。
可偏偏她答应过周承诀,以后要考同一所大学,他总说她老是说话不算话,可她只是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其实她也想信守承诺一回。
最后,她挑了个折中的办法,应了南嘉大的招生邀请,只不过申请了两年之后再入学。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或许可以用这凭空多出来的两年做很多事,可以跟着汪月一块在常安那边的几个帮扶资助点照顾更多和她有着相同经历的孩子,可以在闲暇之余多写点稿件,争取将欠周家的那笔钱一点一点攒出来,除此之外,或许还能让某些潜在的危险逐渐放弃她,也能让南嘉的朋友们,彻底忘记她。
只不过最后一条没能如愿,两年时间匆匆过,她竟然又和周承诀坐在了同一辆车里。
四年多的分别,他们谁都没能遗忘彼此。
晚上岑西还是回了福利院,她恢复入学的手续办晚了,学校还没来得及给她安排学生宿舍,只能暂时先继续住在社工宿舍过渡。
回到小单间后,岑西才刚把灯打开,便立刻收到了周承诀发来的消息。
zcj:【明天有课吗?】
zcj:【只是想过来接你一趟,别防我跟防什么似的。】
岑西犹豫片刻,最后给他回了一句:【没。】
周承诀仍旧同从前一样,对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
zcj:【行,早点休息,明天见。】
zcj:【晚安。】
岑西没再回复,拿上换洗睡衣,去阳台外的洗手间简单再冲了个澡后,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混乱的一天还没结束,她还有稿子要赶。
打开电脑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点进邮箱查看是否有未读邮件,这是她这两年开始不断在各大平台投稿后养成的习惯。
未读邮件有七八封,一些是公众号的约稿意向,一些则是之前合作的稿件过审通知。
岑西一条条耐心礼貌地回复完后,掏出自己的记账本和计算器,默默将今日进账的稿费列进账本里,再熟练地计算好距离还清债务还差的具体金额。
看着数字在不断变小,向来平静的女孩少见地在电脑的荧光下勾了勾唇角。
做完这一切后,她很快打开了文档。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一直持续到夜里三点,岑西将终于写好的最新章节快速再过目两遍,确定没有错别字后,直接
发布到了她过去半年持续投稿的那个阅读平台。
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困倦迅速袭来,岑西倒头就睡。
隔天她仍旧起了个大早。
她昨晚和周承诀说今天没课,但其实有,还是早八。
福利院距离南嘉大有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岑西只好将闹钟定在六点出头,满打满算也只能睡三个小时。
闹钟响起的一瞬间,岑西少见的不受雷打不动的生物钟控制,苦着张脸抱着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觉得天都塌了。
这一睡就多睡了一个小时。
她忙从床上爬起来,十分不讲究地用冷水刷了牙冲了脸,胡乱找了件外衣套上,头发也来不及梳,就那么随意披散在身后,抓起笔记本塞进书包后,跟个小疯子似的匆匆下了楼,而后便往大门冲去。
等快到门口时,她才忽然明白周承诀昨晚说的明天见到底是什么意思。
院子门前,那辆她已经坐过两三回的跑车,此刻再次停在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见她慌里慌张冲出来,当即闪了两下车灯,而后车门又在她面前缓缓升起。
周承诀坐在驾驶座上,透过车窗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有早八啊?”
岑西:“……”
她昨晚还和他说没课。
周承诀也懒得和她翻这个账,朝车内抬了抬下巴:“上来,一起去,我也有课。”
岑西这会儿L赶时间,也没功夫和他客气,熟练地坐进车里。
周承诀一边将车子发动,一边问:“没吃早餐?”
虽是问句,但其实只是在陈述事实。
才刚问完,还没等岑西答,便已经将一袋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吃吧。”
跑车速度快,周承诀还带她直接上了高架,车子差不多快到校门口时,距离上课还有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岑西担心他这车太过招摇,让他提前将自己放下来,周承诀知晓她的性子,也没和她争这个,直接在距离校门口十来米的地方停车放人。
本想停好车就陪她一块往学校里走,哪想到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这姑娘身边就凭空多出来个男的。
两人并肩走在南嘉大茂密的榕林大道之下,相聊甚欢,看起来挺熟。
周承诀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来,坐在车里给岑西又发了条消息过去:【上午的课上到几点,中午接你去吃饭?】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岑西的回复,男人舌尖不悦地抵了抵脸颊,直接将手机随意扔到副驾驶上。
约莫两分钟之后,伴随着轰鸣音浪的黑色跑车一瞬间从两人边上呼啸而过。
这天中午,周承诀在岑西上课的那栋楼下面等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接到人,倒是在朋友圈刷到了和她有关的内容。
“小学妹”来南嘉大一起吃的第一顿,感谢“学妹”款待了,笑。
下面附上的是两个食堂餐盘的照片。
照片虽然没有专门拍
人,可画面右上角,餐盘边上握着汤匙的那只手,周承诀一眼便能认出是岑西的手。
这男的周承诀认识,和他同个系,都是计算机的,还是同一届的,成绩仅次于他,因而虽然没分在同个班,但周承诀对他还是有所耳闻。
之前大一的时候,系里有个比赛派他俩一块去,就正好加了微信,难怪刚才看着有点眼熟。
可以,他求着哄着要带她去吃点好的,连条消息都不肯回,倒是舍得自掏腰包请别人吃饭。
隔天一早,那台带着脾气的黑色跑车还是准时停在了福利院门口,然而稍有不同的是,门前不再只有他一台车。
距离他不远处还停了台十来万的白色大众。
透过车窗,周承诀目光落到了大众驾驶座的那个男人身上,是那天和岑西一块吃饭的那个男的。
周承诀眉心微拧了拧,重新看向五十米开外的社工宿舍楼。
约莫十来分钟过后,岑西拎着包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今天没起晚,便不再像昨天那般匆匆忙忙奔出来,而是慢条斯理地走着。
十月末的南嘉,气温骤降,天亮得越来越晚。
福利院在小山头,六点不到的清晨,整个小山头还笼罩在雾气之中,四周一片白蒙蒙,能见度不高。
岑西的脚步在即将要走到两台车前时才忽然停下。
两台车原本都安静地在雾色中等待,没一会儿L,许是对方先失了耐心,兀自打开车灯冲岑西闪了两下。
后者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到眼睛,下意识抬起手臂往眼前遮挡了下。
周承诀方才便拧起的眉头,此刻因隔壁这人突然打灯的举动控制不住渐深,又在眼睁睁看着岑西上了那人的车后,脸色沉到了谷底。
“学长早。”女孩的声音虽轻浅,可在这静谧的清晨仍旧能被周承诀清晰捕捉到。
他当即将车子发动,音浪的巨响瞬间将隔壁两人的对话音彻底覆盖。
下一秒,黑色超跑带着轰鸣驶离院前。
岑西紧攥的手心已然被指尖扎得泛起一抹红,片刻后,她才偏头看向那音浪消失的尽头,睫毛轻颤了下。
一连几天,周承诀的车没再出现在福利院门前。
只是岑西每每回到社工宿舍时,都能在门把手上看见几袋吃的。
东西的外包装十分眼熟,都是从前在望江一块吃外卖的时候,她最喜欢吃的那几家。
没想到这么多年,这几家店都还开着。
令岑西更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门把手上的宵夜中,居然还多了份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从她手上都送出去过不知道多少份的外卖。
拆开外卖袋子的瞬间,至死不鱼那张宣传小卡片从中掉了出来。
卡片上,那令人发笑的宣传语仍旧一字不变,变了的只是那串点单号码。
岑西捏着小卡片抱着腿坐在床上,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拨通了那串陌生的数字。
等待电话接通期间,她的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正纠结着要不要挂断,一个似曾相识又稍显陌生的嗓音终于从手机那头传了过来。
“您好,至死不鱼欢迎您光临!请问想吃点什么呢?我也可以给您一些推荐哦。”
岑西呼吸一滞,轻声道:“你好……”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这声你好后,明显一愣,而后不敢置信地小声问了句:“是姐姐吗?”
眼泪瞬间决堤,她没应声,手机那头的人显然也控制不住哭腔。
两个女孩就这么抱着电话哭了半晌,岑西才从嘴里溢出了声“嗯……”
小妹当即朝店内喊了两声:“妈妈,是姐姐,是姐姐回来了!”
那头很快出现了阵跌跌撞撞的声响,片刻后,小姨熟悉的声线从听筒中传了过来:“是橙子吗?”
岑西又忍着哭腔嗯了声。
“真是橙子啊。”小姨当即染上哭腔,“哎呀你真是,这几年受苦了……”
这天,两人加上微信,三个曾经相依为命过的女人对着视频一聊便聊到了半夜,个个哭得稀里哗啦。
四年多过去,小妹长高了许多,听小姨说,在班上学习成绩很好,明明早早褪去了稚气,手腕上那个儿L童手表却怎么也舍不得摘。
那颗被打伤的眼睛也早已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迹象。
小姨说,那年她们才入院不久,便被警方找到了,后来转到了祈天私立,医药费是好心的院方全数承担的。
小妹的手术是院长亲自操刀,手术做得很完美,术后恢复得也相当好。
待到出院的时候,之前经常和她一同上下学的那个周同学,已经把破败的烤鱼店买了下来,并且短时间内便将那一片狼藉重新打理到最初的样子。
出院时,是周承诀来接的,他将两人接回烤鱼店,没收她们任何钱,只求她能像从前一样,把至死不鱼继续开下去,并且保证,之后像追债这类事情,不可能会再次找上这家门店。
起初,小姨多少还有些担心。
可没想到周家说到做到,四年多过去了,她的烤鱼店开得蒸蒸日上,除了数钱数到手软之外,没再有过别的烦恼。
聊到后面,小妹已经睡过去了,她隔天还要去上学,岑西和小姨都没再打扰她。
一通漫长的视频电话结束前,小姨依依不舍地要她一定抽时间回来看看。
说现在日子比从前好过得多了,她们娘俩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什么都能自己做主,小天台上加盖了一层屋子,专门给她装修了卧室,一直留着等她回来。
四年多来,再没有任何人来找过麻烦,如果她愿意回来看看,至死不鱼那永远有她的家。
四年多了,再没有任何人来找过麻烦。
到最后,岑西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不停地重播。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或许,她真的可以和她们……还有他,重新再靠近一点点。
一通视频打完
,手机都在发烫。
岑西去洗手间冲了把脸,调整好情绪后重新回到床上,翻出电脑,例行检查邮箱里的未读文件。
随后再写了一个多小时的稿,才放任自己躺下休息。
隔天早上,岑西上的仍旧是江隔的车。
上车后,她从包里拿出电脑:“走吧,稍微开慢点,我在车上接着赶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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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西已经翻开笔记本开始敲键盘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才淡声道:“想快一点攒够钱。”
“你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很急着用钱吗?如果是学费方面的问题,大学学费是可以先申请助学贷款的。”江隔提醒道。
“不是,学费我有。”岑西一边打着字,一边含糊道,“就是……想再多攒点吧。”
如果能尽快把欠江阿姨的钱还清,她或许就能更坦然些,站到周承诀面前了。
中午岑西上完课出来,正好和在隔壁上公共大课的江隔再次遇上。
两人一块下了楼,江隔问她:“听说你们节目请到了周承诀?”
“嗯。”岑西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厉害,简直是请到了神。”江隔笑说,“虽然是我们系的,我还加过他微信,不过从没见他发过东西,我也不敢和他说话,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删了。”
“录制那天我能去看看?”江隔问。
“当然,那期的稿子你不是正好也有参与。”
江隔是南嘉大广播站的,和南嘉电视台偶尔也有合作。
“诶对了,过两天常安基地那个活动,你是不是得回去一趟?”江隔问。
“嗯,要回去的,那个活动前期本身就是我和汪阿姨做的。”岑西心不在焉地答。
江隔又继续说:“我也会参加,到时候也得回去一趟,你要搭我的车一块走吗?”
正常来说,肯定是直接搭江隔的车回去最方便,然而此刻岑西却没有立刻开口答应。
她看到了教学楼不远处停着的那台眼熟的黑色跑车。
她随口同江隔打了声招呼说要先走后,径直朝那个方向跑去。
一路上,她一直在计算自己身上背着的债务金额,按照目前她的稿费情况来看,或许不出一周,她就能攒够需要偿还的所有款项。
思及此,岑西脚步便不由自主轻快了许多。
女孩小跑到那台车前时,车窗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明艳漂亮的姑娘,一头栗色波浪卷披在身后,走近了还能闻见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周……”岑西到了嘴边的名字又弱了下去。
“什么事?”周承诀脸色不太好看,语气也略显生硬。
岑西看了看面前两人,再看了看周承诀那一副被打扰后的不悦神色,想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再没碰过面。
原因无他,岑西连着几天没课,索性
() 连宿舍门都不出,天天窝在小床上写稿子,渴了喝水,饿了就吃泡面垫垫。
一直到节目录制当天,在房里关了好多天的岑西才终于再一次出现在福利院门前。
门前依旧停了两台车。
两台车都正好要去电视台。
岑西紧攥着背包带,想起周承诀那天的表情,最终还是上了江隔的车。
待两人到达节目录制现场时,周承诀已经到了有一会儿L了。
杜薇和齐小雨正在给他对脚本,岑西则是坐在一旁和江隔讨论他提交过来的稿件。
录制分为上下两个半场,最终播出的内容会从两个半场中截取效果比较好的片段。
整个上半场,周承诀黑着脸的状态,好像能吃人。
连杜薇这种三十好几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女强人看着,都忍不住有些犯怵。
不过齐小雨在监视器后头盯了会儿L,便激动地疯狂给杜薇耳语:“就是这个拽样,姐,我和你说,这期收视必爆。”
杜薇有些傻眼,搞不清现在这些小女生的脑回路,不过效果好就行,上半场结束后,她开开心心地招呼大家先上点水果饮料休息休息。
周承诀的眼神从始至终没从岑西身上离开过,摄像机红点熄灭的一瞬间,杜薇请他到岑西他们旁边的圆桌落座。
周承诀原本还碍于在公众场合,必须保有该有的礼貌和休养,忍着脾气,就当没看见他们。
没成想才刚一靠近,就听到岑西同身旁那人道:“那到时候一起走,你提前叫我一声。”
积攒了多天的忍耐终于还是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去哪?你还打算再去哪?”周承诀紧着牙关,下颚线肌肉都稍稍凸起,透过圆桌的桌下,他死死将岑西手腕攥进掌心,双眼带着控制不住的红,“我找你好苦,你又要去哪?”
岑西睫毛轻颤了下:“周——”
“情书都写到一半了,小老师跑了。”周承诀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岑西鼻尖也忍不住泛酸,然而想到那天他在车里的神色,她也忍不住委屈,心下便冷然些,语气也莫名冷冰冰:“我只会文绉绉的,教不了你。”
周承诀目不转睛盯着她,手上力道也没松开:“我就喜欢文绉绉的。”
“你放手,周承诀……”岑西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腕。
“可能吗?”他怎么可能放得了手,明明方才还强势得不行的男人,此刻话音又莫名沉了下去,“你答应过我的,我在你这是第一个排的队,照轮,也该先轮到我。”
岑西眉眼也不再受控地红了:“我那天找过你了,我想问你有没有空,能不能送我去常安一趟,可是……可是你好像没什么空理我的样子。”
“什么?”
“过两天要去常安,你能送我吗?没空就算了——”
“送,随时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