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萨斯宾二世派梁师衡游历世界,他从没想过旅途即将结束之际,自己会被困在这个世界尽头的蛮荒部落,一下子从祝司沦为奴隶。
就在今晨破晓时分,晓星未落,梁辰又与苍星打了一架。梁辰试图趁着夜色逃离,不料被苍星的狗嗅到了踪迹,那个男人也没睡,正在执灯巡逻,听到犬吠立即骑马来了。
第几次了?苍星勒住缰绳:我还以为你会放弃。
让我离开。梁辰抬头看他,眼神显示出决心,分毫不让地抓着行囊袋,里面只有一点水和肉干。若是在宫中,梁辰露出这样的表情,所有人一定会心生敬畏而退避三尺,可苍星不怕,一点儿也不。
不准放行。他对后面的夜巡队道。
梁辰料到他会这么说,慢条斯理地挽起衣摆,弯腰,半跪在地上,风从雪山深处吹来,把他金色的头发吹散,竟在黑夜中奇异地淌着光。苍星看着他的动作,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取下身后的长|枪,把缰绳握得紧了些。
梁辰低头,双手按于土地,随着一声咒语,刹那间光从他纤长的指间迸溅,前方的泥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顶起、开裂,巨蟒般的裂痕飞快地延伸到苍星脚下,马儿惊恐地抬起前蹄。夜巡队条件反射地放了箭,弦上弹出的羽箭从四面八方射向梁辰,而他打个响指,那些箭便在头顶分崩离析。
怎么?你还需要帮手?梁辰捡了支羽箭,咔擦折了,折得很轻易,然后站起来盯着苍星。
苍星对他的夜巡队道:你们后退七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手。
蛮人们个个面露难色,他们太清楚这俩人每次正面相遇都少不了一场刀光剑影,鸡飞狗跳不说,而且结果往往两败俱伤。
苍星提枪下马,黑发及肩,耳侧两股编成辫在脑后扎成一把,右耳缀着一枚极尖的狼牙耳坠。蛮人的服饰很随意,破布裁成的衣,袖口扎紧,腰带上挂满古怪饰品,风一吹衣袍便像波浪翻涌,那些精巧的饰品发出风铃般的声响。
两人间有种莫名的默契,对上目光,废话不说直接开始动手,上来就排出最汹涌的招式。打斗声响彻苍穹,随行的记录员摇摇头,无奈地在羊皮上写道:红樱桃之月(注:7月)的第六日,营地再次爆发冲突,已是第三回 。
这回比以往都要激烈,只见东陆术士在天地间掀起金光灿烂的法阵,而苍星凭借躯体与长|枪与之抗衡,风云变幻,人们完全插不上手,只得退至一旁观战,不安地盘算着这回又要损失多少帐篷和庄稼。
咔擦!
一道金光正劈在湛风枪上,相击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鸣,人们目瞪口呆地看见那把乌黑的长|枪从中间裂开,断为两截。苍星刹住脚步,下意识地捞了一把,只来得及接下几块黑晶碎片,长|枪的头部坠落至地,斜插入大地。
男人的表情突然变了,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除了梁辰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湛风枪啊...竟然...
竟然被折断了。
梁辰不知自己打碎了怎样的宝物,但从大家的表情隐隐察觉出不妙,也停住手中的攻击,站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观察气氛。
苍...苍星...!一个蛮族士兵连滚带爬过来拉住他的衣袖,看着断枪不知所措,面色惨白。
苍星倒是人群之中最冷静的那个,擦过脸上的汗,头也不回地把手中剩下的半截朝身后摔去:没有它我照样可以。
他声音很低,这句话分量很重,梁辰感到心里被什么击了一下。苍星冲开士兵的拉扯,赤手空拳奔向东陆第一术士,梁辰心想,真傻,千军万马避白袍,只有他不怕。
继续!
苍星径直而来,全身力气凝为一点,像天地之初那枚浩荡燃烧的流星。梁辰在手中聚起一团金光,抬头,迎接那人的身影在瞳孔中无限放大苍星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可不知为何,那个瞬间梁辰竟觉得自己挡不住,就是挡不住。
轰隆!
木柱开裂噼啪爆|破,一阵钝痛从胸口散开,继而后背撞上地面。帐篷在他们头顶轰然倒塌,鹿皮千疮百孔,苍星按住梁辰的脖颈,把他压在一截断木上,梁辰被迫看向那人讨厌的黑眼睛,这时他们靠得很近,能清晰听到对方的心跳,升温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
苍星!苍星!夜巡队匆匆赶来,帐篷已成了一摊废墟。
待稍稍冷静后,苍星松开梁辰的脖子,拽他的手腕一把:起来。
梁辰不领情地打开他的手,苍星又去拽,又被他打开,最后苍星恼了,狠狠钉了梁辰一眼,往别处啐了口血沫。
你没事吧,苍星?士兵询问,递来一条帕子。
苍星不言,接过帕子擦了血,艰难地直起身,朝一个没有人的方向走去。
嘿!苍星!
别管我。他吼道。
于是没有人敢再去追。天际微明,太阳就要出来了,远山泛着浅淡的紫色,倾塌的帐篷外,闪烁着梁师衡法术残留的光点。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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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们又打架了?有意思吗?
晚上,老妇人生起篝火,在小锅里慢慢熬煮着蔬菜汤。坠摩依旧抱着断掉的枪,补充道:不仅打架,阿辰还弄坏了我哥的湛风枪。
梁辰在一旁卷着狗尾巴草不说话。
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就不肯坐下来好好谈话,非要闹得鸡犬不宁,唉。老妇人长叹一声,揉揉坠摩的脑袋:小子,你说是不是?
男孩使劲点头:是啊。
在营地里,梁辰因为帮了不少人逐渐取得了百姓的尊重,坠摩和老妇人是最照顾他的两位。坠摩称苍星我哥,但其实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坠摩是孤儿,被苍星收留,老妇人负责看管他。
这时,锅里的浓汤开始冒泡,翻腾着咕噜咕噜的声音,老妇人给梁辰舀了一碗,梁辰道:谢谢。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苍星。她搅动着汤里的胡萝卜:在北境,我们从来都是生吃东西,这样煮汤还是第一回 ,你觉得是为了谁?
梁辰垂下眼睫,默不作声地啜了小口汤。
老妇人说:孩子,你不知道这把枪对苍星来说多重要。
...有多重要?
她指向北面的雪山:几年前,我们还住在雪山深处,苍星十五岁,打败了十个人才赢得这把枪,你若是见到他身上的伤就会明白那有多不容易。后来,雪山突然变得酷寒,连狼都被冻死,我们被迫迁徙,穿越漫长的雪境,星一直带领我们,那年他也不过十八岁,他把一面红旗系在枪上,让我们远远便能望见。
奶奶,我也要汤!坠摩递上碗。
老人便给他盛满,在围裙上擦擦手,继续道:可是雪太大,路又太长,一些老人和伤员申请留下,以免拖累大家。苍星一开始不让,后来实在没办法,再不做决定所有人都会死,所以他允许了。
坠摩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我们又花了八天终于走出雪山,苍星第一件事就是折返山里找人,大家劝他不要去送死,可他不听,带着一些干粮孤身一人去了,那时他背上仍背着湛风枪,红旗被冻在风中,像火炬一样。
他找到了人吗?
找到了,但是那些人已经死了,苍星就用雪橇把他们的尸体拉回来,一个不少,总共拉了三趟,那里面有教他使枪的师父。苍星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养了好久才恢复。
......梁辰放下碗。
你把他的骄傲,他的回忆和我们希望给折断了啊,孩子。
梁辰抱膝而坐:是他先找上我的。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你的错,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怨不得任何人。老妇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