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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疫病得从上个月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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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西城左半城来了一队商队,他们此行是赶往南城做生意的。
左半城百姓热情好客,城里的富户李家更是当即让商队住进李府,好生款待着。
西城左半城自古便受吞夜嶂侵扰,天气诡谲,唯有那月中旬能得几天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自是要大肆庆祝一番,便举办了一场异常盛大的晚宴。
商队正巧赶上这场宴会,更是让百姓们开怀,“有缘”二字几乎要被每个人说烂。
百姓设酒杀鸡,宴会一连开了几天,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而商队里的一位贵公子领着队伍在宴会结束后就离开了,离开前还送了百姓们许多香膏。
香膏呈淡绿色,闻着也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城中妇女抹了都说好。一直抹到上月月底,正好一盒香膏也见了底,像是设计好的一样。
没有香膏抹了的妇女开始找其他香膏抹,只是抹了不到三日之后,她们脸上突然长出长条斑块,牙齿也变得尖利起来。
大夫说她们是抹了劣质的香膏造成的,其他人不疑有他。
直到一家农妇和另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互相谩骂打架,甚至撕咬下了对方的一只耳朵。
噩梦开始。
百姓只以为二人有什么矛盾,却不料她们还咬下了自己丈夫儿女的耳朵,第二日白天,城里竟出现了人追人,人咬人的场面。
情急之下,百姓们闭门不出,把这些发狂的人们关在门外。有人提议把这些人集中关押,在用火烧死,才能真正解决这场疫病。
也有人反对,老者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被感染的百姓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了老者一人。
老者本是一介卖酒之人,无妻,膝下只有收养的一个女儿,女儿前不久也感染上了疫病。他只得将女儿关在房中,不让她出去。
而此时已经开始动手的百姓却冲进他家,将他打晕锁在房中,抓了他女儿和其他感染疫病的百姓一把火全烧了,只留下散落的骸骨。
偷生的百姓松了一口气,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又有人感染了疫病。
这次感染疫病的人死得很快,不到几日,原本还算热闹的左半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我是今日醒来的。”老者漠然道,“他们前几日打晕了我,我身体弱,今天才挣脱锁链出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纪清洲淡声问。
“……刀砍的。”
纪清洲目光不动,面色冷淡:“你为何要烧他们的尸体?”
“他们该死!”突如其来的癫狂吓得其余三人一愣,纪清洲像是料定了他的反应,波澜不惊,“他们杀了我女儿!!去死去死去死!!!”
纪清洲抬手,一个手刀落下,老者昏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真相
从破漏的茅草中落下几滴雨,正好打在起身的纪清洲肩头,在白色的衣料上晕开一片深色。
他侧身避了避,目光落在老者脖颈上的一圈红痕,片刻后又垂下眼睫,抿着唇,右手食指弯曲有节奏地叩击在鼻尖。大家知道他在思索,也没有出声打扰。
陶岭冬蹲下身子拨弄了一下老者身上的锁链,锁链看起来年头有些久了,锈迹斑斑。
他蓦然忆起老者那番说辞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
“……刀砍的。”
但眼前的锁链却完全没有被刀砍过的痕迹!
再对老者的出场深思一下,便能发现老者逃出来的时机甚是巧合,而且还是抱着酒坛出来的,像是早已知晓那里会有遍地的尸体一般。
陶岭冬压了压心底乱七八糟的疑问,准备起身,却被锁链绊了一下,踉跄几步,被一旁离得近的唐睢扶住。
锁链发出的声响扰了纪清洲的思绪,但他长眉舒展,唇瓣也不再抿起,似乎是想清楚了。
沈留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他说的都是真话?”
纪清洲淡声道:“半真半假。”
唐睢皱了皱眉:“是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吗?可是这世间的巧合也有很多啊。”
陶岭冬轻轻拍了拍唐睢的肩膀,道:“小睢,你还记得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什么吗?是一个酒坛。说明他不仅想烧尸体,还知道前路有尸体。”
纪清洲颔首赞同,又抬手指了指老者身上的锁链:“我问过他,他答他以刀砍断锁链出逃。”
“……但是你看,锁链上根本没有刀砍过的痕迹。”
陶岭冬怕唐睢不理解,弯腰扯了扯锁链,接上纪清洲的未尽之意,末了还要慨叹一句:“巧合多是多,但能巧得这般自然,未免也太过刻意。”
唐睢茅塞顿开,转瞬神色却有些落寞,他幽幽叹道:“是我不配生存在这个多事的人间。”
沈留容:“……噗。”
陶岭冬无奈:“……小睢,你的画风能不能不要这么清奇?”
纪清洲:“……”
纪清洲轻咳一声,把扯远的话题拉了回来。他垂着眼睑,食指无意识地抵在鼻尖上,给他们分析:“……他先前说的商队以所谓香膏使妇女染上疫病之事确为真实,西城左半城上月中旬的那场宴会叫做‘拜赐会’,我曾在书上看到过。”
“一直到他女儿被抓,百姓纵火烧死感染者也都无异,直至他说到自己。”纪清洲叙述的语气又冷冽了几分,“百姓们打晕了他,但并没有将他锁在房中。”
这下连陶岭冬都有些不解:“这般说来,他是自己拿锁链捆的自己?”
纪清洲应了一声:“嗯。”
“他手腕上有粗绳勒出的红痕,方才我劈晕他时,发现他脖颈上也有一圈红痕,说明百姓当时只是用粗绳把他捆住,并没有拿锁链。”纪清洲顿了顿,缓声说道,“且普通百姓也不会以锁链缚人。”
这次沉默的时间又长了点。
纪清洲有心掰碎了和他们讲清,所以每段话间隔的时间都稍微长了些。
“牢中囚犯之所以手脚被锁链所缚,是因为他们是戴罪之身,”沈留容在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上显然是造诣颇深,不愧是能从深宫中活下来的人,“他这番举动,怕是因为他自觉他是同意女儿收下香膏,致使女儿染病,又没护住女儿,造成不可挽回之悲剧的罪魁祸首,他觉得他有罪。”
言讫,竟无人出声。
破窗纸“嘶啦”一声被大风撕出一道大口子,雨点争先恐后地打进来,地上这滩水又分出几条支流,肆意地蔓延,犹如这场莫名又突然的疫病,不知它将往何去。
好半晌,唐睢才道:“……我记得,懂糖姐姐说,西城最近闹疫病,那意思就是说不光左半城不太平,右半城也不太平?”
“应该是的。”陶岭冬长眉紧锁,神色凝重。
他出神地望着门外,在滂沱大雨的强击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的水已经很多了,此时还被打得冒着一个又一个泡。
……等等,水?
一瞬间,桥下污浊河水泛绿的画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脑中又迅速回味了一下老者的说辞,突然拳掌相击,望向纪清洲:“清粥同学,你还记得那座桥下的河水吗?”
纪清洲微怔,反应迅速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他:“记得。”
当时还想它兴许有用,纪清洲分神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心理。
“商队的人给城中妇女的香膏是淡绿色的,而这河水污浊泛绿,你说会是香膏扔进河里污染了水吗?”
陶岭冬意念一动,一个白瓷杯就被他握在手中,他往杯中倒了点河水,边缘在杯壁的映衬下微微泛出点绿色。
“是。”纪清洲思索片刻,给予了肯定答案,“烧死感染者后的百姓本来应当没有危机了,可他们却死得蹊跷,且比第一批感染者死得更快。若有心人污染河水,那世世代代依靠此河的百姓就极易遭此毒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