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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景莫急,”柳犹杨说,“捷远体内的毒已经去了六成,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剩下的得慢慢来。”

“六成?”谷梁初不喜反忧,“只六成吗?这药只有一丸……”

“哎哟哟,”养伯越发阴阳怪气,“六成还不满足?当你这小心肝儿是装毒药的瓷瓶子呢?解药放进去晃荡晃荡就全清了?好不能闹。他是个肉人儿!肉人儿!真要那么霸道,毒是解了,他也没了。”

“可……”谷梁初仍旧道。

“可什么可?” 养伯抢白他说,“我的一天一宿是白忙活的?那么没本事还抢你的药丸作甚?直接给他吃不完了?这劳什子委实是好东西,咱不会开方子还不会扒方子了?后面自然会再弄给他吃的。不过有一味药实在难寻,指望不上你的下属们,所以都赶紧歇息过来放我出去找哈!这小宝贝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彻底好转还得靠运气呢!”

谷梁初虽在听他讲话,眼睛一直没有转离弓捷远的面颊,这时终于心神安定,也终于意识到光痴没用,赶紧望向床边诸人,先问柳犹杨说,“师父还好?”

养伯嗨了一声,“总算记起师父来了!”

柳犹杨轻笑,伸手接过弓石端进来的清粥,送到谷梁初的嘴边,“我总比你好些。慢慢吃东西,慢慢歇。后面捷远还要交给你照管。”

虽然说只去了六成内毒,弓捷远却觉得自己身上很是舒畅起来。

须臾围着他们的人都散去了,看着谷梁初一口一口吃粥,弓捷远也有点儿饿,凑到他的手上讨食。

谷梁初小心捧着那碗,眼睛盯着米汤缓缓溜进弓捷远的唇间,眼睛竟然有些湿了,“你能自己喝了。”

弓捷远不好意思,“你傻了吗?走之前我也能喝。”

那一样么?

那是汤匙送到嘴里舌头牙齿颤抖半天的喝,那是不管什么东西都会顺着口角淌下去许多的喝,现在捷远自己能嘬起唇,奶白米汤一点儿都没浪费。

没有任何情景能比这个样子更动人了。

他瘦弱得像个人影儿,可是终归不再似张红纸模样,非但眼中亮了光芒,脸上也有了生气。

“捷远,”谷梁初轻声地说,“孤想亲一亲你!”

弓捷远马上摇摇头,“喝粥呢!你也喝,登州供得起粥,不必省着这口。咱俩只管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好好当上几天懒虫。不过等我攒点儿力气出来真的要洗澡了。谷梁初,弓挽现在什么味儿了啦?还能亲吗?”

“能亲!”谷梁初抿口粥说,“你是药味儿的,毒味儿的,骇人,但也诱人!”

“放屁!”弓捷远轻轻推他一把,“药味儿也就罢了,还毒味儿的。这毒什么味儿啊?是不是煤炭冒烟或者草木灰没有烧完那种?或者就是刚炸开的火弹啊?我跟你说这一大段我每喘口气都觉得自己是那味儿的,以后这些东西都拿远远的去,不要让我看见。”

谷梁初笑吟吟地瞅他,因为实在太饿,也因为着急健壮起来,笑着瞅人的样子像瞅一个稀世宝贝,却也没有忘记喝粥。

弓捷远又凑到他的碗边上去喝,喝了一口问他,“你只傻笑什么?这毒要是去了十成,我一下子好了,你还乐傻了呢!”

“傻了不怕!”谷梁初说,“只要能听你这么横横地讲话!”

弓捷远被他说怔住了,片刻之后才会叹气,“你真傻了,放着乖乖柔柔没劲儿跟你对口的弓捷远不要,非要一个说话横的?”

谷梁初不语,只笑。

弓捷远轻轻靠进他的怀里,“当初你揣着赚我的心思跑去将府,大剌剌地坐在厅堂上面,看着人五人六,其实非常讨厌,自己可知道吗?”

谷梁初担心粥洒,紧着喝了两口才说,“孤只知你特别讨人喜欢,怎么紧张也不服气。捷远,你是永远不服气的,也赖这样,才能撑着……”说着他又难过,实在太后怕了。

弓捷远悠悠叹了口气,“哪有那么能耐?这次我就惧了,以为肯定没有办法。”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想起这些日子的绝望和无助,忍不住都心生寒意。

片刻之后,弓捷远先笑着说,“过去了还想什么?白白耽误工夫。”

两人将剩下的粥分吃干净,谷梁初才又说道,“此番多亏锦弟,也不负你一见他面就引其为知己。大恩不靠言谢,将来怎么相互扶持还是将来的事,为今且要好好将养。”

弓捷远点头答应,“我若死了什么都是虚的,你们也要万事无心,如今能好还急什么?自然要调养的。”

谷梁初伸手拂拂他的鬓发,无限爱怜地说,“孤往登州奔时想起此番折腾竟把捷远的生辰错过去了,好不可惜。”

弓捷远听他竟然还有情绪记挂这事,忍不住就抚慰,“错过一次怕什么呢?以后年年都有。”

谷梁初点了点头,“年年都有,年年吉乐!”

朱延探头探脑地走近弓捷远的卧房,一眼望见谷矫等在外面,立刻赔笑,“卫长有事要报?”

谷矫与他熟了,加上因为弓捷远好转的消息心里高兴,态度很是亲热,“来报那个宋设的事,王爷还不得空。”

朱延闻听房里有些动静,暗想这个王爷多少有些昏聩,难为总兵把他当个人物看待,却是只有尊贵没正事吗?这都什么时辰了,忙什么呢还不得空?

谷梁初在给弓捷远洗头发。

依着弓捷远的想法要泡浴桶,可他背上的伤还没彻底愈合,十天八天之内谷梁初绝不让他沾水。

弓捷远已经有力气耍脾气了,谷梁初就哄他说,“咱们先洗洗头。”

为了求药,不得已地将人交给伺候和侍卫们,一旦回来,谷梁初又开始信不着任何一个,嫌弓秩心粗嫌弓石毛燥,看在都很真心实意尽心尽力的份上没有斥责罢了。

只能自己受累。

他也不觉得累。

“捷远头发真好,”一边揉着皂粉,谷梁初一边啧啧地夸,“这场折腾,人憔悴成什么样子它都没太枯焦,还很黑亮。”

“还很会臭!”弓捷远非得煞煞风景不可,“伤口难闻也就算了,它也跟着凑趣!”

“那得怪你从前总要得意洋洋 ” 谷梁初笑,“跟孤吹嘘什么打起仗来累月不洗。这也才差不多。”

“差多了呢! ” 弓捷远哼,“我那时候累月不洗,身边的人也都不洗,大家一路臭不可闻,谁嫌弃谁?如今你们都好好的,唯我一个,怎么舒坦?”

谷梁初被他提醒到了,“你这么说,孤还真得沐个浴了,等下臭着禀事的人总是不好。四线军兵若起谣言,说朔王爷是个烂膀子的家伙可不太美。”

弓捷远听了哈哈地笑起来,人在床上晃荡,顺到床边浴桶里的长发荡得如同一片漆黑的缎,水光盈盈,生气十足。

“那个宋设实非善类。” 谷矫和朱延一起坐进满是上等皂粉香气的屋子,近卫先禀报说,“属下没有留情,好打了顿。这坏东西不是什么有骨气的,招供,但是供得乱七八糟,东说一嘴西说一口,烦人得紧。还是借了养伯大光,也用了药,才能知道他也并非大祁的种,是那没好心的倭鬼子特意送给一户缺儿子的渔民家里的私生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怜渔民家里养了这狼崽子十几年,到底也没把他养熟,偷偷地跟族人来往不算,后来还把养父一家都毒死了。”

谷梁初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认认真真地给弓捷远剥南瓜子,听到这里皱了皱眉,“该杀!”

“他也不是一下害的,”谷矫又道,“仗着那些族人支援,闹得神不知鬼不觉,还似身世凄苦一般。后来能进盐司,都以为是穷人家的孩子本事运气两样占全,其实都靠本族给他提供资金四下打点,元宝堆出来的。”

谷梁初闻言更怒,对朱延说,“还道朝廷吏治严苛。”

朱延瞄着他面前的瓜子碟,一面努力赔笑一面暗想这个王爷手够巧的,这么一会儿已经剥出许多来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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