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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便觉得不能不成,”听他虽然说得平淡,言间却似藏着一丝苦痛,弓捷远忍不住问,“不管为了自己儿子还是过继来的瞻世子,你觉得挡在前面还能稍微护得他们一些天真?”
“孤怎不为自己计算?”谷梁初自嘲地道,“哪有男人活着只为做个慈父?再说孤便成了,他们兄弟也不都能得孤同样看待,总有取舍扬抑之分,没法都护得的,还是轮回。”
“那便趁着幼小,都多疼疼。”弓捷远突然不爱听了,这样的清醒更令他对生命感到绝望——受迫的身不由己,欺人的亦不如意,都有什么意思?“此世既为父子,能多一分亲爱便别省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他凉凉地道。
谷梁初躺在枕上不出声了。
弓捷远只觉得冷,窝在榻阶上面没有睡意,暗道自己因与父亲分别苦痛,谷梁初倒和两个儿子一处厮守,却也不能天伦纯粹,看来不管贵贱,做人只是无奈多些。
谷梁初似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又突然道:“孤也不想儿子太多,顾不过来。”
弓捷远豁然明白谷梁初为何总是独寝。
王妃体弱,侧妃却很康健,且有训练女娥之力,想生几个孩子当不艰难。这个有心接手万里江山的男人却无多子多孙之意,想是自小孤独,不信血缘也不愿意多负亲生。
原来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弓捷远在黑暗中想。谷梁初常常可以做个老虎,可他不得不做猫儿的时候,心里也必存着怯然。
本应觉得解气——暂不能敌,哪会愿其称心?奇怪的是弓捷远只觉悲戚,觉得老天只要欺凌于人。
谷梁初似也意识到自己今日说得多了,当即闭眼闭口蹙了浓眉,概在懊恼为何多与一个质子废话。
更深寒重,这年冬天似分外冷,过了寅时竟又飘起大雪。
清晨起来竟然推门吃力,弓捷远舒展身姿望望庭内厚厚的白,脱口就道:“燕京尚落如此大雪,辽东该当如何?”
谷梁初听见这句,也走出来望了望雪,思索地道,“弓将军该到辽东了吧?”
弓捷远望着兀自落着雪星的天空不语。
天色晦暗,令人心生压抑。
“孤闻父皇日前召见将军之时虽未夺其镇东将军封号,却也明令将军兵重辽东都司,想是要在兖莱一带再派军马,以分将军管辖。”谷梁初立在殿门边上,闲话般说。
弓捷远并未如何吃惊,“胶辽广阔,皇上既然猜忌,如何还肯把那偌大疆土系在一人身上?若容我爹自行割舍,他也必择辽东而弃胶州,此举也算分了肩头之重,省得时常分心兼顾,也不全是坏事。”
谷梁初问:“你怎知道将军会弃胶州?只因距离燕京近吗?”
“今上善战。”弓捷远答道,“京都已迁,胶州既近,情势便非永悦之前,有海为防戍边之任已然减了。辽东却仍蒙金混杂,且这数年建州逐渐强盛,我爹自然不会舍难就易专挑舒服地方留着,他总归是要待在最前方的。”
谷梁初闻言略静一会儿,点点头道:“涤边将军国之利器,不愧武将之首。”
弓捷远却未高兴,讥讽一笑,“朝中还有数位开国之将活得康健,势大根深一呼百应,我爹哪里就算武将之首?论呆论穷,或者能还排在头一号。”
谷梁初望见梁健端着膳食过来,也往书房里走,边走边道:“司尉这话甘是不甘?”
弓捷远跟着他走,不回这话。
厨子炸了一点儿米果摊了一点儿薄饼,熬了两碗清淡稀粥。
弓捷远端着粥喝,神情不似前面几日急躁,看着平静许多。
谷梁初也喝着粥,同时问弓捷远说,“雪重气闷,今日不看书了。孤去城外庄子练武,司尉可愿同去?”
弓捷远闻言看一看他,“王爷何等阵仗,就练练武,府里装不下吗?非得要去城外庄上?”
“要庄子做什么的?”谷梁初说,“难道只是养着一些仆佣间或讨些猪鸡来吃?王府窄小,且有许多工匠未撤,孤王只在庭中一站他们便总偷眼来瞧热闹,当看耍戏的吗?你若腿懒便留梁健陪你,孤王自带谷矫骑马,还快速些。”
“我去也不坐车,”弓捷远立刻便道,“哪儿就慢了?”
谷梁初似是笑了一下,当即吩咐谷矫梁健去准备马。
须臾出府而来,弓捷远站在门口细瞧谷梁初的坐骑。
谷梁初道:“孤非常年领兵之将,便有良驹也必多在马厩关着,因此不是特别在意血统品种,只教别太不堪就是。司尉莫要费心琢磨。”
弓捷远知他即便随从谷梁立南下夺权,攻城略地之时亦当多在兵士之后谋划指挥而已,所驭之骑稳健耐久即可,并不需要太善征战,闻言便不再看,回眼望望谷矫与他那匹,只觉太过寻常,立刻想念自己栓在家中的良驹“不系”,怅然地想:以后它亦总是寂寞。
谷梁初看出他的心思,淡淡地道:“孤知你想什么,本来陪你回家一趟也没什么,只是孤在城中久了,急着出去松散松散,只怕你一回家便给幼妹缠住脚步,倒得等你。且先将就着去。谷矫这边吩咐个人过去将府牵马,回程之时便能骑了。”
弓捷远听了虽仍恨他限制自己,到底还是给能见不系的喜悦冲散些许郁闷,微微高兴地嘱咐谷矫,“我的不系有些脾气,告诉牵马的人不要骑它,省得惹恼了它反而费事受罪,只牵着缰带来便好。它若不走只与他说去找弓挽,它听得懂。”
谷矫不大相信,瞪着眼睛看了看他。
谷梁初倒只淡淡地嘲,“这还真是马如其主。”
雪后泥泞,却挡不住健马脚步,四人很快到了城外的近庄。
弓捷远瞧那山庄虽在燕京近郊,却是老大一片山丘耕地相互接连,其中还有湖沼水系,竟然异常广阔,不由暗忖:果然骄奢不过皇族。
谷梁初知其所想,淡淡言道:“此处原非孤的产业,本是开武皇帝生怕就藩儿子委屈,专门下旨,令得燕京地方辟了这里,给北王当别苑的。却和军用屯田不是同一回事。”
弓捷远听了便道:“所以说天家父子也有情深之处。开武皇帝给今上,今上又给了王爷。”
“孤想父皇原本要给高世子的,”谷梁初道,“可惜爱子英年早逝。”
弓捷远反驳不得,打岔地问,“属下倒很奇怪,北王府乃龙兴之地,如何空置?倒给王爷单建府邸?”
谷梁初淡淡一笑,“你也说是龙兴之地……突然之间又不你我,自称属下了呢?”
弓捷远毫不羞惭:“粗野之人散漫惯了,自然经常礼数不全。”
第21章 入王庄艳羡良马
庄头听人报说谷梁初到,揣着袍角奔迎出来,满脸喜色地跪在庄门口处,伏在马前情真意切地喊:“主子总算来了,可是盼死小的们了。”
“早晚而已。”谷梁初面无表情地道,“却急什么?你也是北王府的老人了,怎还年轻后生一样毛躁?该来的总归会来。且先起来说话。”
庄头不敢奢望夸奖安抚之语,只得这一句责备的话起来也连谢了几遍,口内一刻不停地说:“自从换了主子,咱们还只没得机会身边伺候,怎不着急?只怕王爷不记得这儿,觉得可有可无。”
谷梁初薄薄一笑,“孤王可得指望这里过日子呢!哪有人会忘了钱袋?”
庄头仍是满脸奉承,“小的必然尽心尽力管好庄子 ,绝不会比从前少产丁点儿钱粮。”
谷梁初也不应这表白,只扬一下马鞭,“这是府上新来的司尉,你记清了。”
庄头闻言忙往弓捷远的脸上细看,又把腰身弯得很低地说,“小的见过司尉大人。”
弓捷远厌恶这人一脸谄媚,也不接这问候,只若未闻般问谷梁初说,“还不知道这个庄子叫甚名字。”
谷梁初自然看出他的态度,也不约束,只回答道,“山田之庄,哪有什么锦绣名字?原来就叫北王郊苑,孤也未改。你若有甚心思,不妨建议。”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