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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四溅,瓷片也碎了一地。
夜深沉,纪盈走到喜雁身后,后者没有丝毫察觉。
“姑娘,”喜雁回身看她,眨了眨眼,纪盈还不知要如何劝时,就看喜雁手里攥着一封信喃喃,“那日他给我的,叫我今日再拆开看。”
“字都认得吗?”纪盈坐下来。
喜雁摇摇头:“一半的字,都还不认得。”
“那我给你看看?”她问。
喜雁仍旧摇头,唇角牵起一点,手指紧紧抓着那信,十分郑重的样子:“我看了看,应该是情书,所以不能给姑娘看。我慢慢学……总有能都看懂的一天吧。”
纪盈咽下喉中酸涩,拍了拍她的背,而后轻轻抱着她,过了一阵才听到她的啜泣,肩上湿了一块。
“会的,不急。”纪盈喑哑着声音劝。
喜雁突然擦了擦泪呆呆说,“他那日说,让你今日要去找他的。”
这要上哪儿去找……
纪盈蹙眉。
给了一两金收买了替大理寺处理尸体的人,乱坟边处,纪盈一个人几番不忍心,忍着难过在已经凉得透彻的尸身上摸索。
在衣裳背处,摸到了一处缝上去的补丁突兀得厉害。
纪盈叫人将尸身收好,而后带着衣裳躲回了府里。
其实纪盈那日没有问席连,为何要帮江家,也猜到了一些。
这缝上去的补丁上说的也清楚。
他自小被拐到供人寻欢作乐之处,十五岁逃走,也是当时被邀至那里的一位贵客相助。
那是江家的一位族亲,自此席连欠了江家一份恩,在边境军中效力,也替江家打听着消息。
当年恩情和生死与共的情意,是他多年来挣扎的事,想着平衡着这一切,苟且一生,最后还是撞上了激烈的交锋。
恩人不可以辜负,同袍也不能陷害,他只有一死了。
第59章 两难
那大概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一块布,又装作补丁的样子粗糙地缝上去,不想被人发觉。
纪盈想起去鸢城初始,她帮着铲了那帮私底下找小孩子寻欢作乐的人后,席连对她和善得多的时候。
本以为他会拿那件事做局谋利,是不在意的,现在想来,往后他对她这个夫人有多少敬,便是他有多在意那件事。
明知陈怀一意孤行,他自己就会走到两难境地,终究他没有强行拦下陈怀,也是明白这件事应当做下去。
终此一生,为人所用,未能解脱。
纪盈折好那补丁放在手中,抬头望天看着明月。
看着席连死在自己面前,陈怀又该如何想?
喜雁收拾了行李,说想送席连的尸身回沂川府,葬回他的故乡。
纪盈点了头,在纪夫人的书房里翻找了半天,从底下的格子里取出一张卖身契。
“十年前你来时的,”纪盈看着那泛黄的纸张上写了“胡轻莲”,那是喜雁原本的名字,被那时不学无术的她随意改了,纪盈浅笑,“早该还给你了。”
“那姑娘以后能叫回我的名字吗?”喜雁问。
“好啊,轻莲。”纪盈一字一顿念着,把本该属于她的名字还她。
从乱葬岗接回来的尸体,轻莲抚着轻薄的棺木,轻轻敲了敲,没有任何回应后垂眸笑了笑。
租了辆小车,纪盈送她运那尸身到了城门前才停住脚步,
都走了。
江府来了个稀客。
江生岭晚间回到家时听人禀报纪盈来了,愣了神,进屋就看到她手里把着一个前代的古董花瓶赏玩。
“都退下,”江生岭见人关了门才开口,“一别数月,你这长相倒像是变了不少。听说席连死前,你见过他?”
“耳目众多啊江统领,所以你猜,他同我说了什么?”纪盈眨眨眼,拿着那青釉花瓶不动弹。
“你都来找我了,他恐怕都说了。说吧,你又是为何而来?”江生岭轻笑。
“席连翻供,以死明志,这事让你们很难办吧,”她抱着那花瓶坐到他对面,“我要你和你撺掇起来的那些人,放过陈怀。不需要免了他的罪名,只要求情,轻饶了他就好。”
纪盈已经不指望帮陈怀脱罪了,这个栽赃是皇帝都默许的,她又能如何。
“轻饶了他?他往后会放过我们吗?”江生岭理了理袖子。
纪盈一脚踩在他的靴子上,阻止他起身,浅浅笑着:“与其想他往后会不会饶过你,不如想当下陛下会不会放过你。江统领,六年前为了保住自己的表亲性命,一手让席连伪造陈怀手信、让督军亲戚谎称是陈怀接令不援害死我哥的,是你吧?”
江生岭神色如常,看了看她穿着绣鞋的脚:“席连吐干净了?”
“当然,”纪盈点点头,“他自述的证据还在我这儿。内城司的统领居然欺上瞒下,这说出去,江统领在陛下面前还有何信任可言?你还拿这套说法诓我姐姐,你说我若是告诉她……”
“纪盈,”江生岭沉了口气,垂眸笑,“若要追究你哥的死,若不是为了抬陈怀,我的亲戚何必奉着陛下的意思故意贬损你哥,害他去前方守城而亡。这里头两个得利者,一个陈怀,一个陛下,你却一句不敢追究,朝我发你的气?未免可笑。”
“陈怀获利而不是凶手,我要如何怪罪?至于陛下,那怎么着,我是能刺杀了陛下,还是能揭竿而起啊。”纪盈冷了双目,说到底,她的确是懦弱无能的。
纪明咏的死是谁也没料到的意外,只是想奉承皇帝的督军不得不担下这害死大将的罪过。为了保住一条命,江生岭就让他将事都推到陈怀身上。
因为江生岭知道,若是知道是陈怀所为,皇帝并不会追究,如此谁也不会受伤。
江生岭舒了口气坐了下来闭上眼:“别的世家,我可劝不了,都有各自的利。”
“没事,等两天,我给你个机会说服他们,”纪盈抬起那花瓶,手一松,让它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在江生岭的斜视里轻松说,“假的就是假的,没眼光。”
在满京城的暗潮涌动里,宸王封太子的礼总算是成了。
纪盈这几日总是窝在被子里,上回闹走了一批来提亲的后,荆国公夫妇也觉察出她心思不对劲。
为着纪盈被休这件事,皇后还专程找了纪夫人进宫一叙,发了些赏赐下来,说着一定要陛下严惩胆大妄为的陈怀。
荆国公是一眼看出这不过是陈怀的维护之举,听族中女眷提起纪盈再嫁的事,都是一声叹息加一句“胡闹”。
见纪盈整日蔫蔫的,纪夫人实在忍不得,坐在她床边,纪盈也顺杆子爬,扑到纪夫人怀里拱了拱,像小时一样撒娇。
“你若真是放不下,咱们想想办法,让你爹帮帮他。”纪夫人理着她的发。
纪盈摇头:“姐夫才刚当上太子,爹要是异动,指不定惹事。爹娘安心,我才不客气,你们有帮我收拾烂摊子的时候。”
已成了太子妃的纪明渠在第三日回府,这荆国公府门前多了些人来探听消息,纪明渠落轿时就皱了眉。
到了纪盈的房间,纪明渠见她坐在窗下修理花枝,轻声问:“是你把内城司里的秘事,捅到御史台的?”
“咔嚓”一声,纪盈放下剪子心虚地摸了摸耳朵。
说是秘事,也就是一些早就查出来各个官员手底下都有些什么猫腻,但上头觉得不要紧,或者暂且没有打算处置的一些事。
捅给御史台,他们可不就火大起来,想着一个个弹劾。
这下是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不是我送去的。”纪盈小声嘟囔。
“可这些消息除了内城司无人知道,而内城司里,只有你会在这个时候捣乱,”纪明渠坐到她身旁的椅子上,“这件事陛下若知道,江生岭也包庇不了你。”
“我知道,”纪盈绞着手指,“但只有这些人都噤若寒蝉了,知道自己有罪过,才不敢在朝堂上大声说话。陛下才可以顺水推舟,装着放过他们,也让他们轻轻放过陈怀一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