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池再度摇头。
我只是想问你,沈放说,为什么要来酒吧打工?你难道不清楚酒吧是什么地方吗?我不是给你钱了,那些钱足够你生活,你没必要来这种地方,做那些伺候人的活儿。
叔叔,沈清池终于抬头,将手里攥了很久的银行卡递给对方,我之前就想跟你说,这钱太多了,我不能收,相比接受这么一笔天降横财,我还是更愿意在这里打工,靠我自己去赚。
沈放看着那张熟悉的卡片,眉心紧紧拧起:为什么?你再怎么说也在沈家生活了十八年,这点钱对于你我来说根本不算多,更何况,这本就是沈家亏欠你的。
是沈敬亏欠我的,而不是叔叔你,沈清池执意把银行卡塞还给对方,如果这是沈敬给我的钱,别说三百万,哪怕是三千万,三个亿,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可它并不是,这是你的钱,你没有义务替沈敬承担这些,叔叔从来不亏欠我什么。
薄薄的卡片还带着少年的体温,沈放捏着它,一时有些出神。
沈清池:至于在酒吧打工的安全性,叔叔也不用担心,陈祺语跟我说了,他们老板是好人,这里的顾客也很有素质,只是端盘子送酒而已,我不觉得这样的工作很低贱,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豪门少爷,现在不过是回归到应有的生活中去而已,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沈放被他这番话一噎,只感觉喉头哽住了什么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有重新燃起的趋势,他沉着脸色:陈祺语说什么你就信?他说是你班长你就信他是你班长,他说带你来酒吧你就同意了,万一他是坏人呢?万一酒吧里有什么危险呢?大街上随便一个人拉住你跟你说我是你的某某某你跟我走吧,你就答应了?
沈清池缓缓在心里敲出一个问号。
大街上班长酒吧
沈放怎么对他和陈祺语的交谈内容这么熟悉?
该不会,昨天他们在KTV门口相遇的时候,沈放就在暗处看着吧?
怪不得他那时候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
真是别扭的老男人啊。
沈清池心如明镜,表面却不动声色,尝试辩解:可是,我们已经去过学校了,他确实是我班长,他没骗人。
那万一呢?万一他是冒充的,你现在已经被骗得什么都不剩了懂不懂?
可他没骗我啊,他对我挺好的。
你能不能搞清楚先后顺序?沈放太阳穴直跳,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小笨蛋气死,是你盲目信任他在先,发现他没骗你在后,那如果他一开始就在骗你,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吗?
可是沈清池似乎很不理解他的逻辑,就算是这样,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不也是先信任了叔叔?在你眼里,我对你的信任也算盲目吗?如果是的话,那叔叔和陈祺语,本质不应该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你不骂我信任你,却骂我信任他呢?
沈放:
他所有教训的话都因这三言两语被生生堵了回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
最终,他只能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无力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总之我和陈祺语就是不一样!沈放再次把银行卡塞给对方,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场谈话,觉得自己再多待一秒都会一败涂地,钱你收着,随便你用或者不用,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别让我难做。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他走到包间门口,却听沈清池道:叔叔,你是不是讨厌我?
沈放脚步一滞。
他错愕回头:你说什么?
我觉得叔叔一定讨厌我,沈清池低垂眼帘,眼中所有情绪被纤长睫毛盖住,所以才拼命塞给我钱,想把我这个麻烦打发走。
沈放听到这话,心情堪称震惊,一时啼笑皆非:你在说什么呢?
对不起,沈清池声音发哽,眼圈越来越红,他用力攥着那张银行卡,任由卡片将他的手指硌出白印,我也觉得我很讨厌,自己没本事,还总是麻烦别人,我这段时间一定没少让叔叔头疼,不过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故作平静地说着,眼里却有不争气的泪水啪嗒地砸下来,他努力眨眼想要把它们眨掉,没想到适得其反,掉得更多了。
沈放还没见过他哭,瞬间慌了神:不是你别哭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我要是讨厌你,还会关心你会不会被人骗?早巴不得你被骗走,彻底在我眼前消失才好吧?!
那叔叔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沈清池抬起眼来,他眼眶一片潮湿,晶莹的泪珠成串往下掉,语调委屈极了,为什么对我忽冷忽热,一会儿给我做饭,送我东西,一会儿又不想看见我似的跑开,一连好几天都回避我?上一刻还在说明天给我擦药,下一刻又甩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嘴上说不讨厌我,实际却处处排斥我,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沈放哑口无言。
原来他在沈清池眼里是这样的吗?
我那天,其实想找你问清楚,沈清池抽抽搭搭,可是鼓起勇气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却发现你把我删了。我知道,叔叔想跟我划清干系,毕竟我什么都帮不上你,只是个累赘,所以我没再去找你,就这样一刀两断就好,可是今天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可那些眼泪太多了,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也抹不完: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要关心我,我们不都已经说好不再联系了吗?你为什么又要命令我不准在这里打工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叔叔满意?
沈放看着他哭,只感觉自己一颗心狠狠地揪了起来,疼到快要窒息:不,你别哭了,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不是怎么做都不对,我是不是就不该活着?如果我不从家里逃出来会不会更好,我就乖乖如了他们的愿,就让周望延代替我上大学好了,这样就皆大欢喜,不会给任何人带去麻烦。
沈放瞳孔狠狠地收缩了一下,再也克制不住:住口!别再说了!
他快步冲向对方,一把将沈清池抱进怀里,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按向自己:不准再说了,不准有这种想法!是我错了,我没讨厌过你,从来都没有!
沈清池顺势把脸埋进他肩窝,把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闷声闷气地抽噎:那为什么
为什么?
他要怎么说?
说了,怕吓到沈清池,不说,又怕他继续误会下去,再说出什么就不该活着的话。
沈放闭上眼,两腮的咬肌因为用力而显出痕迹,终于他像是下定决心般,无比艰难地开了口:不是因为我讨厌你,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不是怕你连累到我,而是怕我连累到你。
说完这话,他就感觉怀里纤细的身躯抖了一下。
沈放再次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再说出更多越描越黑的解释,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急促、激烈,像是等待审判时压抑的鼓点。
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抖,身体太过紧绷,以至于快要不能呼吸了。
沈清池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惊恐万状,还是夺门而逃?
沈放脑中一片混乱,直到怀里的人抬起头,他看到沈清池抽了抽鼻子,止住哭泣,漆黑的眼眸中重新有了光亮,像是蒙尘的宝珠被擦拭干净,他听到他说:真的吗?
沈清池扬着脸看他:叔叔真的喜欢我吗?
沈放喉头微动:嗯
那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我不怕被你连累啊,一开始是我连累你在先,你也连累我,我们才算扯平不对吗?沈清池冲他弯了弯眼睛,破涕为笑,我也喜欢叔叔。
沈放:
叔叔真是的,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清楚,怎么可以这么别扭,沈清池皱起两道秀气的眉,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刚才真的很难过。
沈放语塞。
他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