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猛然向后大退一步,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本王亲自去捉他。”
“看好他。”斯钦巴日微侧过身斜睇了地上的怜枝一眼,那一眼凉薄而鄙夷,没有半分的怜爱,好似在看一只让人见之生厌的敝屣。
“从今日起。”斯钦巴日冷声道,“你不再是我大夏的阏氏。”
他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带着旭日干离开了,怜枝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斯钦巴日的背影离他愈来愈远,直至不见。
沈怜枝不再是大夏尊贵的阏氏,他成了没名没份的贱.奴,这两日他水米未进,他终于体会到了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斯钦巴日折磨人的手段真高明啊。
怜枝浑身哆嗦着,他忽然觉得好冷,冷得让他喘不过气来,沈怜枝闭上眼,面前浮现出陆景策离开时那赤红悲切的一眼,怜枝在心里问自己——他是不是选错了。
是不是选错了。
好饿,好渴,好冷,他好像快死了,迷蒙之际,沈怜枝似乎听到了革鞮踩在兽皮毯上的沙沙声,怜枝强撑着抬起头来,看到一张冷峻深邃的面孔。
“……”沈怜枝秀美的柳叶眸中淌下两行泪,他小声地喊着眼前人,“大王……我知错了。”
“我好饿,我想吃东西,我想喝水。”怜枝像一只被打断了手脚的绵羊那样爬向斯钦巴日,爬到这个狠心的少年单于身边,“你放过我吧,放过我……”
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他的下颚将沈怜枝的脸抬了起来,那只手力道极大,使得怜枝被迫张开嘴。
斯钦巴日阴沉着脸将一壶米浆倒入他口中,米浆温热,清甜香醇,沈怜枝久逢甘霖,张着嘴去够壶口,斯钦巴日半垂着眼皮看那鲜红的,啜舔着壶口的水红嘴唇,胸膛忽然大起大伏——
他猛得扔了铜壶,虎口扣着怜枝纤细的脖颈,斯钦巴日咬牙切齿,声线略有颤抖:“贱人……”
“他究竟去哪了?!”
怜枝抓着他的手腕,感受着指腹下斯钦巴日稳健有力的脉搏,怜枝悲哀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王,斯钦巴日……”
“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好害怕……”怜枝打着寒噤道,“你放过他吧,我跟表哥……”
怜枝无力地低下头来,流下的眼泪落在斯钦巴日手背上,好似岩浆,烫得斯钦巴日心口剧痛,“都是过去的事了……”
斯钦巴日紧咬着牙关,“放过他?”
“你有什么脸让我放过他!”
斯钦巴日骤然松开手,怜枝一个不稳便倒在地上,斯钦巴日冷沉道,“陆景策去了哪。”
“我不知道……斯钦巴日……”
“我说过不许再叫我的名字!”斯钦巴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真的想让我撕烂你的嘴?!”
怜枝浑身一抖,不再说话了。
斯钦巴日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又恨又痛——他带着近百人在草原上找了两天,找了足足两天,却还是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怎么可能?
他陆景策能有这么神通广大?这可是在大夏,是在他斯钦巴日的地盘上……这陆景策,究竟是走了哪一条路,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说!他究竟去了哪?!”
怜枝垂着首,细瘦的肩头微颤,依稀能听得他极力压下的哽咽。
斯钦巴日心口好似被压着一块石头,他冷冷一笑:“好……很好。”
“不论他在哪……是还在草原上,亦或是已逃出了雁门关,都不要紧了。”
沈怜枝倏然抬起头来,而后瞳仁遽然一缩——“不要!!”
斯钦巴日手中捏着一纸帛书,怜枝认得那帛书,那是周国与夏国的休战书……怜枝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不顾一切地出手去阻挡斯钦巴日的动作,“别撕,别撕……”
那纤秀的十指紧扣着斯钦巴日的手,指间无意识地扎进了斯钦巴日的皮肉中,斯钦巴日皱了皱眉:“放手!”
“你不能撕,不能撕……”怜枝大喊道,“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怎么能再向大周出兵!”
斯钦巴日眯了眯眼,他问怜枝:“沈怜枝,你真正忧心的,是你母国的安危,还是你表哥的死活——”
“你说话啊!”
怜枝两瓣嘴唇不住哆嗦着,他当然知道此时不该再牵扯到表哥。
可在斯钦巴日那样深沉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之下,他却怎么也不能说出,“只是忧心于母国安危”这样的话来。
他没有那么多的抱负,他只是害怕,害怕他的景策哥哥变成亡国俘虏。
斯钦巴日紧盯他片刻,而后冷嘲似得勾起一侧唇角。
他站起身,忽而一脚踹在王帐中堆满的牛皮箱上,这一脚的力道使得堆放成山的皮箱轰然倒塌,摔在兽皮毯之上,一数金银流泄而出。
“陆景策——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哪怕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还要念着他!沈怜枝……”斯钦巴日闭上眼睛,眼角轻轻地抽动着,“你现在,连骗一骗我都不愿意了。”
他又自嘲似的笑起来,“我真贱啊,都亲眼看到你跟他抱在一起了……还是……”
舍不得你。
“你又究竟有什么好?!”斯钦巴日狂怒道,他抽出弯刀,一刀劈在沈怜枝面前,劈断了落在他面前的玉簪子。
他发泄一般砍向怜枝从周宫中带来的嫁妆,而后目光一转,定在了不远处的一顶金冠上——
沈怜枝束着那顶金冠,真美,美得像天仙,只可惜那也不是束给他看的,是为了陆景策。
斯钦巴日的眼眸微微睁大,怜枝也巡着他的视线看去,继而兀然摒住呼吸,他看着斯钦巴日举起刀,就要往金冠上劈,沈怜枝目眦欲裂,嘶声道:“不要———”
他扑在那金冠上,用肉身挡住了斯钦巴日要挥下的刀,怜枝哭喊道:“不要……不能砍这个,不可以……”
斯钦巴日面颊僵冷,眼眶发酸,他看着沈怜枝这样珍惜这顶金冠,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斯钦巴日僵硬道:“他送你的,是不是?”
怜枝闷头呜咽着,不答话。
“他送你的,你就捧在手心里,你就当稀罕的宝贝——我送你的,你就扔在犄角旮旯里,扔在地上,嫌弃的要死!”
发皱的雪狐皮,丢在地上的狼牙,就好像他的真心,一文不值——斯钦巴日终于懂了,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先前总觉得与沈怜枝隔了一层。
他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是他从前太凶了,这才叫怜枝不喜爱他,可原来……原来是因为他的心里已有了人。
沈怜枝一颗心都被陆景策挤满了,哪里还有他的位子,哪里还有?!
他是大夏最年轻的单于,他是草原上的英雄,他是斯钦巴日,沈怜枝,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