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舟干脆俯身,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闭上眼光明正大地亲了一下。有点长的发丝从他的手边垂落,落在了裴歌的颈窝里,像猫爪一样挠得痒痒的。
他跟没事儿人一样直起上身,若无其事般坐回裴歌的身旁。这一套动作太过习惯也太自然,丝毫没有察觉身旁的人眼睫抖了一下。
其实裴歌本就是醒着的。
或者说他本就没睡着。林舟一进来,他就下意识地装睡了。
那时候母亲总是喜欢进他的房间,尤其是深夜的时候,会来看他有没有早睡。如果没睡着就会挨一顿数落,因此裴歌总是习惯性装睡。刚才林舟推门而入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地装睡了。
却没料到,被对方偷偷亲了一口。
很轻也很柔软,与其说是吻,触感也许更像是被猫用肉垫碰了一下脸,裴歌差点儿就装不下去了。他闭着眼,却觉得耳朵尖都在发烫。
裴歌在心里狠狠搓麻将,不知道现在要不要“醒来”。但他实在装不下去了,只好作出一副悠悠转醒的模样,困眼朦胧地睁开了眼。
“今天来得有点晚,”裴歌揉了揉眼,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路上顺利么?”
“很顺利。只是路上有点堵车,毕竟和下班的高峰期撞到一起了。”林舟也朝他眯眼笑笑,没有拆穿他,语气一如平常:“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当然,”青年从衣架摘下自己的大衣,闻言则微笑起来:“乐意至极。”
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从自己的各个社交平台、微信、微博、QQ上寻找自己过去的痕迹。
有意思的是,那些他所留下的痕迹不仅储存在社交平台,也有一些随手写在了手机的备忘录中。
时间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写下的文字也仅仅只是记录当时的心情,却能够帮助他在脑海中,逐渐构建出一个模糊而朦胧的形象。
属于真实的“裴歌”的模样。
……
9月5日
猫猫祟祟:
好的。
今天起,这就是我的微博小号了。
可以随手记录一些奇怪的话而不会被发现,如果用纸笔的话,要是被林舟发现就太糟糕了。还很社死,毕竟在他面前,我的形象似乎很沉稳。
没错,沉稳。
这才是年长者应有的模样。
其实我也是在借助那些“关键词”来构建自己想象中大人的模样。现在的我和二十多岁时、十七八岁时的想法似乎没什么不同。
如果大人是需要伪装的,也许我也只是在伪装我心中的那些大人的形象吧?可真实的我,又是什么样的?
9月19日
猫猫祟祟:
林舟竟然放弃了录取通知书!
天啊我是不是应该再劝一劝他?
可我也觉得追寻自己的理想,本就是正确的,哪怕途中再幸苦也应该持续地前行。
可如果他遇到种族歧视怎么办?要是被小日本鬼子欺负了又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给他报个跆拳道速成班?
或者跟在他身旁……一起去?
10月15日
猫猫祟祟:
独立调香师啊……
比商业调香师更加自由,收入虽然不稳定,但我很中意。也许我应该向小舟坦诚地道歉……那时候接近他,仅仅只是因为他身上的香味。
可现在不同,比起成为世界第一的调香师或者复刻那所谓的香气,我一定要完成最终的构思和调配。
万物都有赏味期,但香水没有保质期。只要将它密封在透明的玻璃瓶中,他就会永恒地存在。
哪怕百年以后,它的气味也不会有变化。这就是香水独特的魅力啊。这才是我最终要书写的故事。
它要存在,它必须存在,就像我与他之间的故事也会保持永恒。哪怕某日我与他携手变成了星星的碎片,可这些由我创造的气味不会背叛我,会永远忠于创造它的调香师。
那些碎片化的博文,像是在自言自语,它们的存在太过隐蔽,从未被行文中提及的另一人注意到。
裴歌阅读着它们,在字里行间中企图构建“裴歌”的性格,再模仿他的行事作风,直到再度成为他。
他一向习惯做着最坏的打算,而最糟糕的结局,无非是记忆归零,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陌生的人。
可如果真的变成了那样糟糕的结果,林舟一定会很难过,而他不想让那个孩子难过,更不想他失落和悲伤。
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情况,他不介意用一生的时间去扮演那个最初的、只是林舟所喜欢的裴歌先生。
裴歌重新穿上了自己的灰色大衣,转身牵住林舟的手,一点一点把他的手心捂热,再探入口袋里。林舟神情闪过一瞬间的诧异,只是什么都没说,跟着他一同出了研究所的大门。
他们乘搭电车回到了市区,踩过枯叶漫步在长街上,看着太阳逐渐消失在楼宇之间。
林舟把脸缩进围巾里,好像有点怕冬天的寒冷,却又兴趣盎然提议说:
“我们去泡温泉吧?”
“不怕冷了吗?”裴歌好奇。
周身车马喧嚣,红绿灯一闪一灭,林舟的手指悄悄在口袋里与他十指相扣。他突然转过头来,朝他露出孩子气的笑,细柔的声音也抵达他的耳畔:
“这可是难得的周六日,先生不想放松一下吗?我的论文写到收尾的阶段了,时间的话完全不用担心我。”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在路的尽头有一座山,那家温泉店就在山顶上。两旁是冬樱,这种树完全不怕冷,即輕喑使是最寒冷的冬天,那些家伙也能开出漂亮的花。”
裴歌跟在他的身后,心底不由得有些迷茫。真正的裴歌,那个人的话,他会给予什么反馈?又会在这种时候说出什么样的话?这种所谓的模仿,在林舟看来也许只是为造物。
毕竟那孩子一向很敏锐。
“先生?”
林舟歪头看着他,“先生不喜欢温泉吗?”
裴歌愣了下:“也没有。”
他沉默着,不知作何反应。须臾之后,依旧无言。他们一同走过街头上,这条路漫长得出乎意料,沥青路也变成了石板路。
正如林舟所说的,两旁的冬樱开得热烈,只可惜一场冻雨过后,樱粉色的小花坠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
虽然盛开得灿烂,却又极易凋零。
“……”林舟的视线再度回到裴歌身上,“其实先生只要做自己就好了。无论是哪个时期的先生,对于你来说,每个时期的过去构成了你。即使是我,也会有后悔的时候。要是先生没割掉腺体就好了,要是先生能再爱自己一点儿就好了。”
林舟弯了弯眼,俯身从野草之中摘了一朵矢车菊。这种花遍地可见,所代表的含义也早已是老生常谈、陈词滥调。可在某些国家,它依然代表着最纯粹的含义。
林舟把它折起来放进口袋,转过头望向裴歌:“‘成为大人的我,做事说话一定不能和十几年前一样’,可这些都是面具,并不是真实的裴歌。那些厚厚的面具只是我们在面向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伪装,而不是面向我。在面对我的时候,先生还是坦诚地摘下那些面具比较好。”
裴歌被他的敏锐所惊讶,但又觉得一切都理应如此。林舟说完那句话,像是给了他思考的时间,就又安静走在了最前面。
他踏过落了一地的冬樱,沿着石板山路一直往前走,最终在一家山间温泉停下脚步。
群山雾气缭绕,原来经营温泉旅馆生意的,在这座山上不止一家。
简单淋浴之后,林舟披着浴巾走过榻榻米,汤池独立分开,一个房间就是一口热泉。
他坐在岩石砌成的台阶上,脚尖点了一下泉水,仿佛在试探温度。裴歌也在他的身旁坐下,脱掉木屐,泉水浸过小腿。
林舟揭开浴巾,整个人泡进泉水里,氤氲的热气不断上升,驱散了浑身的寒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