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明日朕微服私访,伪装成商人,悄悄进入淮阴。朕倒要看看,淮阴到底是何番景象?」
李瑄不想直接去捉拿。
事情扑朔迷离,以免打草惊蛇。
自李瑄登基为帝以后,他去地方巡视,不论是关中,还是现在的临淮,都有官吏刻意安排,把最好的一面向他展示。
处处迎合圣意。
哪怕是清廉能干的官吏,亦不能免俗。
李瑄白龙鱼服,用一次微服私访,看一看地方真正的情况。
「至尊,您万金之躯,是国家的顶梁柱,是百姓的信仰。怎能以身犯险呢?」
张巡按例劝谏李瑄。
已知淮阴县有豪强馀孽,就该派兵马护送进入。
天下最恨李瑄的一类人,非豪强莫属。
「朕曾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更何况地方宵小之徒。而且朕的内卫已经进入淮阴。骑兵在此驻扎,旦夕即至,不必忧心。」
李瑄向张巡说道。
有内卫,安全是他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
锦衣卫除了诸多部门以外,有四个最神秘的组织。
分别是射生丶神捕丶内卫丶彍骑。
其中内卫是从所有锦衣卫中挑选最精锐的战士,又拥有侦察和反侦察能力,个个以一当十。
而且内卫按照后世的经验布置,是最顶级的护卫,除非有一支大军伏击他。
第一批二百内卫进入淮阴。
就算淮阴郡全部出问题,也不可能撼动。
更何况还有其他内卫与李瑄随行。
「臣可先进入淮阴,为至尊探明情况。」
以往皇帝巡视,都是千乘万骑。
至尊的随行的将士,已非常少,更别说秘密前往淮阴。
「张尚书与朕随行。不论正与不正,官吏们过多粉饰。朕想看到真正的淮南百姓。」
李瑄让张巡不必再劝说。
他一向惜身,心里有数。
张巡也知道至尊一旦心意已决,就不会更改。
如果是错误,或不当的策令,李瑄会承认。
但李瑄不认为这是错误。
这不能干,那不能干。这和李隆基何异?
许多皇帝的眼睛和耳朵就是被这样蒙上的。
「释放消息,朕要向西前往锺离郡。等到锺离后,沿着陆路巡视扬州。」
李瑄准备来一个「声东击西」。
让淮阴的官吏以为他不再去淮阴。
这样淮阴的官吏就会松懈。
淮阴的山阳也是大运河的一个重要渡口。
如果乘船,大运河从临淮的通济渠,汇入淮水,顺着东流的淮水,到达山阳。
然后从山阳渡口南下扬州。
「臣遵旨!」
张巡领命道。
当天晚上,李瑄就在船上过夜。
翌日,周围的郡县皆知至尊的船队将从淮水逆舟而上,前往锺离郡。
锺离郡是除贱为良比较激烈的一个郡,当初王昌龄在锺离郡斩杀锺离太守闾丘晓,人尽皆知。
至尊前往锺离,人们并不意外。
锺离太守,也注定要白忙活一场。
又过三天,等消息醱酵后,李瑄才开始出发。
「灵溪,你们就在这里游览玩耍,体会淮水风光。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为夫再与你们相会。」
李瑄临行前,向裴灵溪等女说道。
微服私访,不方便带着裴灵溪她们。
「夫君只管去行大事,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不用担心。」
裴灵溪柔柔地道,她默默支持夫君的任何决定。
她明白夫君做什麽事情,都有分寸。
有裴灵溪这个大妇坐镇,姜月瑶丶霜儿丶长离等自然也能谅解。
「依依,霏霏,你们要听阿娘的话啊!」
李瑄又蹲下向含着果糖的两个小女儿说道,并用手抚摸了一下她们的小脑袋。
「好的阿爷……」
小女儿非常乖巧,况且她们也不知道李瑄要干什麽,以为不一会儿阿爷就会回来。
告别妻女,李瑄登上一艘中型楼船,向淮阴方向驶去。
这艘船只已去掉一切装饰,和普通的商用船只并无二致。
李瑄也穿着如商人一般的黑色宽秀袍服。
跟随他的官吏有刑部尚书张巡丶户部侍郎王璵丶锦衣卫指挥使廖峥嵘丶天策卫统领裴璎,以及秘书省的郎令韦应物,一名大唐月报记者,以及起居郎,一名书令史。
除了船夫外,船上还有十几名打扮成力工的天策侍卫。
他们此行的身份是卖玉石的商人,船上有一些从西域运送过来的玉石。
另外,不远处还有见艘普通船只跟随。和岸上的探子一起,留心至尊的动静。
一有情况,可以短时间内召集内卫。天策卫骑兵也会很快杀到。
「淮水东流,思之悠悠,念之悠悠……」
李瑄在船头,观看着淮水两岸的风光,喃喃自语。
一样米养百样人。
虽然有预料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心里还是很沉重。
如果「都是忠臣,没有奸臣」,他会害怕。
但除贱为良结束不到三四年,又有豪强,他更加害怕。
只要有欲望,罪恶除之不尽。
贪官与清官,不过是一念之间。
李瑄只能用雷厉风行的手段,不断去震慑。
船只东行的时候,又下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使船只行进速度推缓。
进入淮阴郡内,李瑄通过观察,发现淮阴开放的地方并不多,有沼泽的原因,也有人为的因素。
「至尊,前方是淮阴县渡口……」
戴着竹帽,进入船中的张巡向李瑄禀告道。
最大的渡口在山阳,但淮水两岸,不乏小渡口和野渡。
李瑄有说过,暂时不去山阳城,因为事发在淮阴县。
他们要在淮阴县停留,观看淮阴县,特别是宣泽乡的民生。
「在淮阴县渡口停下。」
李瑄吩咐一声。
船夫划船,向淮阴县渡口靠近。
淮阴渡口边,几块大青石光滑而平整,是过往旅人休憩之所。其上偶尔可见几道浅浅的凹槽。
整个渡口不大,以停靠捕鱼丶来回摆渡的小船为主。
如李瑄所乘大一点的楼船,只有四个泊位,还有几个稍小的泊位。
而且这些泊位上连一艘船只都没有。
就连摆渡人,也只有一个。还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
在这繁华的大运河水道系统中,一个县的渡口如此,算是比较萧瑟的。
「郎君是做什麽生意的?」
船只停靠在泊位上,那名摆渡人过来询问。
他暗道李瑄好有贵气,寻常的衣着,无法掩饰李瑄的气质,他从未见过如此标亮之人。
「没什麽,我从洛阳来,做一些玉石生意。旅途劳累,不胜颠簸,准备在此休整一两日。」
李瑄拱手一礼,笑呵呵地回答。
南方的锦绣丝绸和茶叶,是北方不能及的。
而北方的玉石,在南方却是抢手货。
「淮阴可不是商人能来的地方,歇歇脚,赶紧离开。」
摆渡人好言向李瑄提醒。
他以为李瑄只是来歇脚,过会就走。
没想到是来这里休整。
「为何?」
李瑄好奇问。
「你是商人,还不知道我们淮阴县吗?皇帝老儿来我们淮阴县,都得掉层皮……」
摆渡人也是想到什麽说什麽,口无遮拦。
「大胆……」
无一错一首一发一内一容一在一一看!
这话一出,王璵厉喝一声,但却被李瑄伸手阻止。
百姓私下议论皇帝,也没有什麽。
更何况还有不知者不罪之说。
「还怪凶的嘞!」
摆渡人被这声厉喝吓了一跳。
「失礼了,我刚经商不久,不清楚淮阴有什麽不好的地方。请老先生告知!」
李瑄再次拱手,向摆渡人请教。
只看这吹着西北风的渡口,就知有端倪。
「唉!淮阴县啊……不喜欢商人,每每商人到来,都会被索要钱财,剥削货物,甚至还有血本无归的情况。」
摆渡人没有计较,叹一口气。
「朝廷鼓励工商,官吏不管吗?」
李瑄又问。
「皇帝老儿不过是说说,他哪能看到民间的疾苦。前段时间,都说皇帝老儿要路过淮阴县,前往山都县。郎君看这里多乾净,是县衙刚收拾的,还有一块功德石碑呢,前几日县尉天天在这里守着,好不热闹。现听说皇帝老儿前往锺离,不来淮阴了。」
摆渡人虽然一口一个「皇帝老儿」的叫,但语气中却有着些许遗憾。
皇帝前往淮阴郡的郡治山都,但保不齐就在淮阴渡口停下,所以淮阴令热火朝天地整治一番渡口,随时准备迎接皇帝。
得知皇帝不来的时候,淮阴官吏丶豪贵反倒是松一口气。
「虽是小渡,但在大运河系统中,应有漕运小吏记录停靠船只,现怎麽不见人?」
李瑄明白摆渡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淮阴县吃人不吐骨头,报官也没有用。
看来他来得不错。
「本应有的,他们平时不在,好像跑到镇上赌博了。郎君应该庆幸,否则你这大船光靠在岸边,也最少会收你十贯钱,如果没有,就用货物相抵。」
摆渡人向李瑄回答道。
他也希望那几个漕运小吏不在。
「老先生是摆渡人,他们没为难你吗?」
李瑄又关心这名摆渡老者的生活。
「老朽每摆渡一个客人,收两文钱。如果他们在,要索要我一文。他们不在也挺好。老了,就凭这些养家糊口。」
说起这些,摆渡人咬牙切齿。
见李瑄是外地商人,他才这麽敢说。
也算是一种倾诉。
「岂有此理!」
李瑄面有愠怒,这种雁过拔毛的行径当真可恶。
「没办法,你们赶紧离开,保不齐他们就会回来。」
摆渡人好心肠,觉得能劝走一个是一个。
「不要紧,我们就在淮阴县休息。」
李瑄摆了摆手,令侍卫带着一些货物上路,实际上藏刀剑于身。
「你这人,咋还不听劝告呢?」
摆渡人见李瑄这样,他无能为力。
血本无归的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摆渡人刚瞥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三四个人,向这边走过来。
「官差来了,你们好自为之。」
摆渡人大惊失色,抛下这句话后,赶紧远离李瑄,回到自己的小船前。
漕运小吏带着三名官差,嘴里骂骂咧咧,因输钱而郁闷。
他们突然看见渡口停着一艘不小的楼船时,像嗅到腥味的猫一样,眼放亮光。
为首的漕运小吏,兴奋道:「兄弟们,我们又有钱了。」
说完,他带人迅速跑向李瑄。
此时,李瑄这边的侍卫已经全部下船。
如果细心的话,就会发现,宽阔的淮水上,还有几艘船只,慢慢在淮阴渡口附近来回驶动。
「停停停!你们哪来的?谁让你们停靠在这里的?」
漕运小吏指着李瑄,尖锐地喊一声。
他们虽然只有四人,却有恃无恐,丝毫不担心李瑄这一行二十来人。
虽然他是流外官,但流外官也是官,背后是朝廷。
「既有渡口,不就是让商旅停息的吗?官家有什麽问题?」
李瑄淡淡地回应。
身边的侍卫皆虎视眈眈地看着几名官差,只要官差有一丝轻举妄动,他们就会立刻将其拿下。
「税!我淮阴大力修缮渡口,难道你们停在这里,不需要缴税吗?」
漕运小吏嗤笑一声,竟还不识抬举。
「淮阴渡口是官渡,恕我直言,未曾听过官渡还要收税。」
李瑄提出质疑。
运河沿线的渡口有官渡丶义渡与私渡之分。
所谓官渡,是由地方官府组织并管理的渡口,渡资免收。
通过官渡,吸引商人到自己的地域上,进行经济贸易,从买卖中获取税收。
义渡往往也不用收税,只有私人渡口才会徵收一定钱财。
所以乱收钱财是不合法的。
「哪这麽罗嗦,在我们淮阴,渡口停船,就得缴钱。」
漕运小吏不依不饶地道,他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李瑄。
但他这种病猫一样的气势,在经久沙场的李瑄眼中着实好笑。
「需要资费几何?」
李瑄沉声说道。
「你这船大,二十贯钱!」
漕运小吏用手比划,狮子大开口道。
「你们淮阴厉害,上船离开!」
李瑄不想和这些短视之辈交谈,吩咐裴璎带侍卫重新上船。
「嘿!既然靠在码头,就想一走了之吗?不给钱财,不准离开。兄弟们,上……」
漕运小吏一拍手,麾下三名官差立刻拔刀,恶狠狠地拦在前方,不许李瑄等人登船。
不留下一点油水就想走,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
禁军侍卫立刻挡在李瑄前方,只待李瑄一声令下,就将这些官差拿下。
但李瑄没有令侍卫轻举妄动。
淮阴县有问题是一定的,就看整个淮阴郡是否一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样做,和劫匪何异,淮阴县还有王法吗?」
李瑄沉声说道。
「在淮阴,我就是王法。我们明府就是王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今把话撂这,没有二十贯钱,休想离开。」
漕运小吏抱着手臂,十分得意。
身为地头蛇,他这一招屡试不爽,没有一次不成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