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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没说什么,轻挥了下手,几个学长互望了一眼,知道这是没有异议甚至鼓励的意思,便不再提问,放我下台回到座位。
接下来的几个发言我基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会议室里空调性能良好,温湿度宜人,但我的背心在刚才短短的几句话内已经湿透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周惜?我在心里骂自己,你不是自诩自制力很强么,就这副德行!说到底不就是表白被拒么?多少人都经历过的事情,到你这里又怎么了!主席位上那个男人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类似的状况,他根本不会把这一次当回事,也就是你像个没用的小屁孩一样,被一个对视就搞得方寸大乱,心乱如麻。人家可以镇定自若,言行如常,你怎么就做不到?!拿点出息来!
周六是我第一次正式进行导师单独辅导,前一天傍晚姚助理通知我,时间表做了调整,我被调到了早上第二个。敲过门后,我仍是深吸了几口气才走进办公室。还好,打开ppt的手没有发抖,报告时语速也很正常,话说得还算流畅。一切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四十五分钟的单独会面,房门一直开着,会客厅里陆续来了接下来进行辅导的学长。辅导结束后,我向老师表达了感谢,他看着我离开,随后几分钟就用邮件发来了我自己可能找不到的一些资料。我在邮件里回复了开会的总结。
一切都恢复了最正常的模样。
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几周,会面和交谈都变得更加容易,我甚至可以直视他的脸而仍保持心跳匀速,唯一做不到的是与他的目光相接。只要看见他的眼睛,我就会想起那个弥漫着烟草味的清晨,他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扎在我心口,疼得浑身都会哆嗦。我没有信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刮骨疗毒,我不敢碰那些伤口,只有选择无视。我想,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仍然保留了在操场上看校门日出的习惯,这不是留恋或者伤感,就跟一直带着手链一样,我是一个比较喜欢记录生活的人,每一段经历都有它的意义,既然上天把这些习惯通过一些人赠予我,那么,安然接受和维持就好,刻意截断反而把它们推向了记忆的更深处,无法在潜意识的最底层真正根除。
我会忘掉的,当朝阳的霞光包裹了我的全身,我对自己说,一定会的。
做研究成了一件不仅让我兴趣盎然,更让我心存感激的事。因为只要进入状态,思维的高速运转会把我的注意力完全投向另一个平行空间,那个时空里没有杂念,没有纠结,没有疼痛,只有无穷无尽的阶梯,爬一层就换一个风景,越往高走,眼界越开阔,河山越壮丽。
“不疯魔不成活。”赵姝儿笑话我,后来整个实验室的人都这么开我玩笑。“周惜,你这是要加速成一束光的节奏啊!”再后来,别的实验室的学长们也见面就调侃,语气中不无羡慕和嫉妒。
十月份的时候我发表了第一篇论文,虽然不是顶刊,但也是大多数人到了博三才能企及的高度。刘棠海和郭敏两位学长专门约我聚餐庆祝,爱热闹的赵姝儿索性把实验室的人一起叫上,席间大家都敬我酒,说小师弟,以后多关照。他们虽然感到压力,但也真心为我高兴,我喝红了脸,感觉心里吹进了一丝暖风,没那么冷得发僵了。
已经三个月了,白天全神贯注的工作,晚上洗漱完吞下两颗褪黑素药片就睡着。我知道那些钉子还在,但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实而忙碌,分不出心神再去留意它们,就像用创口贴把伤口密封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没有细菌和病毒的滋扰,自然就会愈合……迟早会愈合。
第26章 算法
论文发表后一个月,李灏学长来找我:“周惜,你想申请使用超算工作站?”
我点头,问:“刘学长告诉我要把申请书交给工作站的负责人,是您对吧?”
他说:“教授是负责人,不过申请确实先要提交给我做初步审核。你的申请我看了,是想用算力平衡维度,做无限算法的验证。周惜,这个想法是很好,但是会不会难度太大了?你的报告我都认真听了,其实你还有一些其他设想有更好的理论基础,为什么不先做那些?如果顺利的话,我感觉不到半年又可以发表一两篇不错的论文。”
我说:“谢谢学长。我下一篇文章想试一试A会,其他几个想法都已经有成熟的文献,不算突破性的进展,目前只有无限算法有点机会。”
“从C刊直接跳到A会?”李灏有些吃惊的问。
“小师弟雄心壮志啊。”刘棠海正好路过,一拳捶在我肩膀,“加油!”
赵姝儿正在电脑前做眼保健操,听见这话插了句嘴:“对,加油,看好你哟!”
郭敏从前面端着水杯过来,皱眉道:“小师弟,这样太冒险了吧?算力平衡维度的做法就算超算工作站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验证出结果,而且成功率非常低。就我知道的案例,好像也就是教授本人成功过,还是在博士后期间做成的。万一你花了很多时间一无所获,毕业进度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没事,”我说,“我就是想试一试。我才博二,浪费点时间也不怕。”
“可是……”郭敏还想说什么,刘棠海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努努嘴,刘棠海笑嘻嘻的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师弟觉得可行应该错不了。不过话说回来,教授不是提醒过嘛,做研究就像长跑,耐力是关键,刚刚开始的时候要保存体力才好。”
郭敏连连点头说:“小师弟,注意身体,教授不是也说长命功夫长命做嘛。”
我感激向他们笑了笑:“谢谢学长,我知道了。”
李灏说:“那,我等会儿就帮你把申请递上去?教授今天在外开会,可能明天才会有回复。”
我转过头向他致意:“谢谢李学长。”
下午的时候接到李灏的电话,告诉我申请没通过。
“为什么?”我问他。
“难度太大,不适合科研新手。”李灏说,“这是教授的原话。”我知道其实他心里也这么认为,没再说什么,道了谢挂了电话。
周四组会上,我做了将近半小时的报告,把无限算法的细节和用超算工作站能达到的效果讲述了一遍,最后我面向主席位说:“完整的方案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可否请您再次考虑我的使用申请?”
老师的目光隔着会议桌遥遥投来,说:“你的申请我已经批复了,不需要再考虑。”
“可是我重新做了方案,补充了具体的执行步骤和实现计划,您为什么不再考虑?”
不少人瞪大了眼睛望向我,也有人看向老师。
老师说:“方案不成熟。”
“哪里不成熟?”我立刻反问。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室内静得只能听到空调低沉的嗡嗡声。
过了一刻,老师平静的开口:“哪里不成熟,你自己回去想。”
我垂下眼睛,终止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眸中看到怒意,能打破他惯有的沉静从容让我有一丝快感,我突然明白自己原来还是恨他的。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恨他?
即便是那个在梦魂深处凌迟了我无数个夜晚的清晨,他都已经考虑到了我如今的心情和处境,为我谋划好了出路。他一如既往的指导我、帮助我,因为我的加速前进而付出了比对待其他学生要多得多的时间和精力,常常到了凌晨还在为我冗长的报告做出详细的批改和回复。
这样的导师,我有什么理由恨他?只是因为我还爱着他吗?其实,我更该恨自己,过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点长进,死死的被钉在原地,血流满地。
会后大家回到实验室,赵姝儿给我比了个大拇指,伸伸舌头一声没吭坐回自己电脑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