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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宴会都像在办一场春节联欢晚会,笑语欢声,喜庆吵闹,直到最后一个节目。
吴莹走上台的时候,甚至没有多少人留意。
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戴着一副眼镜,齐刘海,乍一看像民国剧中走出来的女学生。我跟这位学姐不熟,除了因为答辩跟老师出差去了美国之外,没有听到其他关于她的谈论,感觉上是个低调文静的腼腆女孩。她在组会上作报告时也轻声细语的,好像生怕惊扰了空气中隐形的精灵似的。
在沸反盈天的吵闹声中,吴莹走上了前面的舞台。她拿起了话筒,另一只手紧紧攒着衣角,看得出来十分紧张。
刚开始,没人去听她说了什么。她表演的节目既没有灯光配乐,也没有背景幻灯片,纯粹的站在舞台中央,似乎在做一场干巴巴的独白。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她轻声的念,扩音器放大了她的声音,但是很快被台下的吵闹声遮盖。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继续念道,依旧声音轻轻的,仿佛在跟自己说话。
没有人往台上看。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扩音器中传来的余音震颤了周遭的空气,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我突然抬起了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的目光在久久的徘徊之后终于落在了正前方,除了我之外,邻桌的两个女生也停下了交谈。
双手握着话筒的女孩孤零零的站在舞台中央,她终于完全抬起了头,澄澈的目光定定的看向某处,继续用一种缓慢得近似停滞的语气念着。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她凝视的方向,终于有人望向了她,还在嬉笑的人们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舞台,宴会厅里渐渐安静下来。
吴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的安静和全场的瞩目让她满面通红,她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似乎重力常数突然改变了数值,话筒变得比一座山还沉。
“这些……”她勉强笑了一下,话筒中传来沉重的吸气声,几秒之后,她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继续说道:
“……这些是我能记住的所有
描绘我感情的诗句
但,我知道
它们不够
不够
远远不够
你
在那里……”
女孩的声音带上颤抖,还是那么缓慢得仿佛要窒息的语调。
“我眼睁睁的看着
你就在那里
但我走不过去
人间的路有千万条
但我没有
没有路
走到你身边……”
宴会厅内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扩音器的噪音震碎了凝固了的空气,吴莹把话筒放回支架,向前深深鞠了一个躬。
她的节目表演完了,我们才知道这原来是一首诗,她自己写的诗,她在朗诵自己的作品,作为谢师礼。女孩缓缓直起身,舞台灯光明亮,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脸上泪光莹然。“对不起……”她捂住脸,仓皇的跑出了宴会厅。
人们静了一瞬,有两个吴莹同桌的女孩跟着跑出了门,郭敏拉了赵姝儿一把,两个人也站起身跟了出去。主桌上有个本届毕业的学长站起来,轻咳一声举起杯:“那个……什么都不说了,咱们敬导师吧。”大家纷纷站了起来,“敬导师!”“谢谢教授!”“敬男神!”人群七嘴八舌,冷掉的气氛被酒杯的碰撞声重新炒热,不知谁把音箱调大,欢快闹腾的音乐瞬间填满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之前那种节庆氛围立刻回来了,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段不合时宜的小插曲,不值得多做留意,很快就被所有人抛在了脑后。
第20章 歧路
我跟服务员要了一杯热红茶,但是直到宴会结束都没能送过去。主桌围了太多人,明明就在几米之外,却仿佛隔了山与海。
“小师弟,你慢点喝,这是白葡萄酒不是白开水。”旁边的郭敏忽然说。她和赵姝儿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有个学长叫了的士送吴莹先回学校,应该没事了。
赵姝儿抓起我面前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看不出来周惜你还挺能喝的啊,不过借酒浇愁这种事应该留给我们才是嘛,你的圆圆妹子好端端的在老家等你呢。”
“你也少喝点。”郭敏把她的杯子抢过来,不由叹了口气,“唉,这个吴莹,真是的,搞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难受什么,”赵姝儿说,“又不是第一次,等我毕业的时候才要想个更别出心裁的。”
“你可别。”郭敏瞥她,“教授惹着你们了,非得大庭广众的让他难做。”
赵姝儿嘟了嘟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皱眉道:“怎么感觉教授也喝多了,之前敬酒也就喝一口,现在怎么都是干了啊,该不会是……被吴莹感动了吧?”
“那不能。”郭敏说,看了一阵也皱起了眉:“不过确实不太对,之前知道他酒量好,还从没见他这么喝过,总不会……也是借酒浇愁?”
“啊?”赵姝儿眼睛瞪得滚圆,“借酒浇愁?教授?开什么玩笑?”
郭敏还是皱着眉:“不是有个前妻嘛,说不定旧情未了呢……”
赵姝儿用胳膊肘捅捅她:“哎,老刘一直看你呢。”
郭敏红了脸:“不要理他。”
赵姝儿轻声笑起来,拉长声音念道:“你,在那里,我眼睁睁看着……”
“再胡说我打你了!”郭敏杏目圆睁。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反正他迟早‘有路走到你身边’。”
“你还来!”郭敏一巴掌拍在她背上,赵姝儿“啊哟”了一声向旁边闪,“你别说,刚才没觉得她这诗有多好听,现在发现还真是上乘佳作呢。”
郭敏追着她打,赵姝儿一边躲一边笑:“不闹了不闹了,时间也不早了,他们毕业的估计还要闹好一阵子呢,要不咱们先走吧。”
郭敏说:“也好,小师弟,你走不走,我们可以一起打车。”
我摇摇头,站起来说:“我去旁边商场买点儿东西,等会儿跟刘学长他们一起回宿舍吧。”
从药店回到酒楼,宴会已经结束了,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空落落的房子里只有残羹冷炙,舞台上曲终人散,灯光明亮得苍白,有一种盛极而衰的萧索。
手机震动了几下,是刘棠海和其他几个同实验室的学长发来的消息,问我在哪里,要不要让的士转去接我。我回复说不用麻烦了,让他们直接回学校,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把手里的药盒揣进裤兜,我转身下楼。
临近十点,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愈发热闹,酒楼门前车水马龙,不少人往外走,也有人往里来。我记得公交车站在酒楼的西面,于是穿过人群向另一面走。拐了个弯之后是酒楼的停车场通道,斑马线旁亮着红灯,我的脚步一顿,对面一个人的背影让心跳也顿了一下。
“周教授,好久不见啊!”站在他旁边的人热情打着招呼,“以前周日还能听到您的讲座和访谈,偶尔有个酒宴,也能见一面聊一会儿。这小半年他们都说约不上啊,怎么,近期周末工作也这么忙,都不肯分点时间让咱们外行人雨露均沾了。”
“哪里的话?”老师笑着说,“我是江郎才尽,肚子里没货了。”
我皱眉,他的声音不对,语气也有些浮,好像有点醉了。
“您这话说的,过分谦虚就是骄傲啊。下个月我们协会周年酒宴,您的请帖我早就送去了,今天有缘当面遇到,老天都帮我,您可一定要给面子赏光啊。”对方紧紧握着他的手。
“好好。”他应酬着,向后退了一步,身子有些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