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鞋对面是一双稚嫩的白色运动鞋。
宁钰长长的白袜子束缚在纤细的脚腕上,人本来就瘦,体格又小,这么多天没吃东西,不知道又要掉几斤。
陆从蹲下来,把那散开的鞋带系上,宁钰的脚向后一缩,抱着腿,冷声说:别碰我。
陆从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没管,一把抓住宁钰的脚腕,硬生生攥在手里,宁钰跟他闹,拿拳头砸他,陆从也没反抗,任由他用尽虚弱的力气打自己,宁钰狠狠砸了几下陆从的胸膛,陆从给他打,也没有说什么,直到宁钰哭出声来,陆从才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抱进了怀里。
宁钰在他怀里呜咽着,哭诉着,全都是委屈。
陆从很久没听他哭过了,没听他哭的这么惨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不会喝酒的他喝醉了,然后哭着说自己没妈妈,是自己的出生害死了妈妈,那一次哭的最痛了。
我有在好好学习,有在进步,爸爸要我考的学校我考上了,为什么这样对我?什么都要听他的,什么都要你们来安排,我什么都不是宁钰在陆从怀里打颤,眼泪浸湿了陆从的衣衫,害陆从把人抱得更紧。
就这么抱着人,任他哭,任他打,陆从没有话说,他知道这个小小的身躯里藏着许多的委屈和怨恨,他只是太懂事了,从来没发泄过。宁钰跟很多富家子弟都不一样,他的心很软,即使在一片肮脏泥泞里长大,那颗心却仍然赤诚,保持着最初的善意,他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却从不参与。
他一直把自己摘在外面,好好上学,好好听话,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也不说,自己想办法摆平,他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可就是这样太过于独立的人格,执拗起来也是真的要人命。
凡事都有两面性,从前宁父有多欣慰宁钰的性格独立,现在就有多憎恨他的自主和顽固。
宁钰哭了挺久,一直到没有力气,脱力似的靠在墙上。
陆从低头为他系上鞋带,单膝跪地,伸出手,抹掉他眼角未干的泪花。
你爸是为你好,你跟他没有可能。陆从低声劝解。
可他面前的人已经成年了,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宁钰苦笑道:所有家长都说为了孩子好,可是他们从来都不听孩子自己的意愿,不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
陆从叹了口气,收回手,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宁钰的面庞:他碰了你。
是我让他碰的,宁钰强硬道:是我同意跟他谈恋爱的,是我同意他碰我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
你的身体不属于你自己。
那属于谁?我爸吗?宁钰锋利道:是不是从我出生开始,我连头发丝都是属于我爸的?我以后只能喜欢谁,必须跟谁结婚,都得听我爸的?
陆从没再说话。
宁钰目光柔和了下来,他已经累了,跟一些和他爸为伍的人讲话,资本主义家利益至上,可他不是啊,他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他的心向往自由和热血,宁钰道:从哥,你爱过别人吗?
陆从抬起双眸,眼睛里倒映着一个虚弱的面庞。
宁钰看向窗外,憧憬地说:我以前觉得,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被我爸支配一生,走宁家的孩子已经规划好的路线,和一个女孩子结婚,生子,琴瑟和鸣,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一生。
可是我遇见了灵魂上契合的另一半,我爱他,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很幼稚,你们肯定都讽刺着我说的爱吧,这不是我幼稚,是你们的可悲,宁钰盯着陆从的眼睛,你们忙活了大半生,追逐着名与利,却从来没听从过内心的想法,去全身心地爱一个值得的人,或许更惨,你们连遇到那个爱的人都没机会,就草草过完了这一生。
宁钰动了动手臂,期待地说:也许你们不会觉得后悔,因为你们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最想要的生活状态,可是我不行,我要爱人,我要被爱,我想和爱的人组建我们自己的家庭,我不要那些名与利,我只要他这辈子平平安安的,然后我们和大多数人那样,相夫教子,给孩子物质生活上基础的保障就够了。
宁钰转过头:我很天真吗?
这不是,很多人的一生吗?这不是很多人的生活常态吗?为什么在他要起来,就那么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选择自己当下来看不会后悔的未来,这就是他宁钰的选择,他要的一直很清楚,可是他的选择从来不被尊重。
他要爱人,也要被爱,琴瑟和鸣的未来固然好,那双方都爱着对方的前提下,家才更像家,人才更像人。
他不要行尸走肉,恭敬客套地和另一半过一生,不要看起来体面,但同床异梦的一生。
你爱他是吗?陆从在良久的沉默里,出了声。
宁钰不知疲惫地说: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你爱他,要跟他结婚吗?跟他过这一辈子?是吗?陆从追问。
宁钰回过头,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陆从,掷地有声:是。
不管谁来问,他都是这个答案。
他给他们看自己的决心,打消他们不切实际想要说服他放手的想法。
陆从再次沉默,这一次不是太久,他道:好,如果他值得你爱,我就帮你。
宁钰的眼睛一亮,呆呆地望着陆从。
你为他坚持到这个地步,那么我希望,他也有你这样的决心,陆从摸了下宁钰的面颊,你多久没见他了?
宁钰张着嘴巴,老实地回答:好久了
想他吗?陆从问,宁钰点头,陆从收回手,放在膝盖上,好,我带你见他。
宁钰直起身体,眼里都是期望和震惊。
别怕,我偷偷带你出去,一小时之内我们赶回来,不会有人发现。
真的吗?宁钰不敢置信。
当然,陆从永远溺爱着他:你不是爱他吗?见个面跟他说清楚你有多爱他,这么久没你的消息,他也该很着急了吧。
从哥宁钰抓着他的手臂,陆从低头看了一眼,握住他的手,把他提起来。
这一面宁钰很需要,可是对方貌似很不需要。
宁钰从来没想过,他会看到什么。
这一面粉碎了美丽的童话。
陆从带宁钰找到易辰的时候,是在一个夜店里,那地方他从来没跟易辰来过,他也不觉得会是易辰喜欢来的地方,可他就是在这里找到了他。
他不仅找到了易辰,还毁了别人的好事。
那天夜里,推开那扇门,床上交织的两具身体,血红地刻在了宁钰的瞳孔里,是这辈子都无法擦掉的一幕,房间里荡着粗重的呼吸声,被褥落下,一个陌生的男生回过头,惊叫了一声,可床上的另一个人并没有发现异样似的,抱住了男生的脖子,继续亲吻,直到感受到男生的僵硬,他才转过头。
人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其实,哀莫大于心不死。
当你为一人坚持,为一人坚定,为一人不肯妥协时,也许别人根本就不在乎你做的这些,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你只是在感动自己罢了,没有人要你这么做,甚至,他们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没有生气的资本,凭什么呢?是你自己要做这些的,别人又没有要求你为他付出,就像他现在跟别人滚在床单里,你也没要求他不可以啊,人家也没答应你这辈子非你不可啊,所以你干嘛生气?
宁钰在说服自己,在跟自己讲理,他在想一个合适且好听的理由,粉饰自己这一场碎梦。
不行,明天再想吧,好痛,他有点站不住,他只想离开这里,他的头好痛啊,想起来了,是因为太久没吃饭了,没休息了,精力不行了,看不下去了,也站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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