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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真不应该收你的钱,在餐厅时我不过是顺手帮了你一把,但我确实需要钱,对不住了。”
他的表情语气都很平淡,但一对黑玉般的眼睛沉在身后飘渺的夜色里有一种无所依托的破碎感。
再后来周泽知道了,破碎的,其实是他的骄傲——
明明是极骄傲的人啊,做了自认为应该做的事,却收了觉得不该收的钱。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3000块。
……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时间疯一般疾速,转瞬间就剩最后一门考试。
考试前夜,程续惯例在门口等三人,这次他不是一个人。
周泽透过敞开的玻璃窗,看到他微垂着脑袋和正当值的化学老师聊了好一阵儿,快下课了老师才迈进了教室。
朦朦胧胧的廊灯,周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姿态却是有点乖巧的。
下课铃声响起,周泽两下收好书包窜出了门:“老师找你麻烦了?”他凑程续跟前问。
程续笑笑:“老师关心我而已。”
待三人到齐,他朝讲台边的老师挥挥手这才出发了。
走出校门,他和准备上车的张文静汪涛道别:“明天中午就放假了,我就不再过来了,暑假愉快小朋友们。”
“程续哥哥,放假我们可以找你玩吗?”张文静依依不舍。
“我还挺忙的,马上初三了,别总惦记玩儿。”
程续回答得刻板,像个循循善教的学究,差一点让周泽忘了他一分钟放倒三个痞子的狠戾。
……
周泽的脚踝恢复得不错,早两天扔掉了拐杖,这一刻手拽着窄窄的座椅支架,岔着两条长腿踩在后轮轴的螺帽上,坐得说不出的憋屈,这份憋屈被一阵晃荡打破了。
周泽迅速下车扫了一圈周遭的人和物。
程续被他一脸警惕的样子逗笑了,低头看看车轮,无可奈何说道:“车胎爆了,可能是出门时气打多了。”
“这周围有地方补吗?”周泽问。
程续抿着嘴角摇摇头。
按当下的情形,照理周泽应该善解人意地让程续直接回家,自己的脚反正也没大碍了,叫部车回也行,慢慢晃回去也可。
但他就是不吭声,静等程续安顿自己。
……
“脚踝行吗?我陪你慢慢走回去?还是帮你叫部车?”
“走回去吧。”
周泽觉得自己显得挺不懂事儿的,又往回找补:“没几步路了,司机也不愿意。”
“行!”程续推着自行车陪着他慢慢往家走。
这一阵儿没下雨,暑气很盛,也就入夜才有丝丝凉意,他们和无数乘凉的、遛弯的、甚至热恋相拥的人擦肩而过…
沉默着,既不发问也不闲谈,似乎都知道过了今夜对方于自己不过是陌路人。
又或许是无数次敷衍的答案,让两人都清楚他们还没有能真正交流的交情。
……
“你以前是一中的学生吗?”沉默了一路,周泽终于攒够了勇气问。
他知道程续并不想答,但他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和对方站一起。
“怎么了?”程续果真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读书?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想想办法。”
话音刚落,他便对自己的这番话感到些许懊恼,他并不了解站在对面这个人,况且,他也从不喜欢多管闲事。
足有十几秒的沉默后,程续微垂的嘴角挑了起来,英挺的脸庞浮上一抹笑,一种介于寡淡和温情之间奇妙的笑意。
他几乎是看着周泽的眼睛说道:
“周泽同学,谢谢你,我需要的可不是三千块…
另外,下次可别拿着爸爸妈妈的钱来帮助陌生人,这么心软,得加油做个牛逼的人才行。”
他抬手拍拍周泽的肩,推着自行车转身离开了。
……
翌日,考试结束,周泽第一次主动迈入老师办公室,教化学的郭老师正和其他两个老师闲聊。
他不顾礼貌走到其间问:“郭老师,您能和我聊聊程续吗?”
“他昨天说是你朋友,你腿受伤了,他负责接送。我还正想找你问问他最近的情况呢。”
“哪个程续?竞赛班的那个?”
另一个老师语调讶异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
“嗯,昨天到我们班门口接这小子。”郭老师回他一句,转头看着周泽又问:
“你真不知道他的情况?”
周泽摇头。
“奥赛,初试全省第一,决赛前退学了,成绩从未跌破过年级前三。”郭老师重重叹口气。
“您知道他为什么退学吗?”
一个能果断抽出皮带和人打架的人,年纪前三?奥赛第一?周泽的头皮莫名其妙发麻。
“没人知道,有人说他母亲去世了,班主任,甚至学校领导都找过他,但他坚持要退学。”
“母亲去世了?”
周泽喃喃自语,脑子里闪现出在医院里看到程续推着的那枯槁老人。
“他高一时母亲出了一场严重车祸,几度送ICU,学校知道情况后组织过捐款,那时你还没入学。”
郭老师顿了片刻,一头想起身边这位也是个问题学生,两年来和自己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今天多,刚想组织语言给他上一课,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了。
……
“母亲去世了,学校还组织了捐款,坚持要退学…”
“本不应该要你的钱,但我确实需要钱,对不起了…”
“我需要的可不是三千块,别拿爸爸妈妈的钱来帮助陌生人,这么心软,要加油做个牛逼的人…”
郭老师的话、程续的话,像上足了发条偏又卡顿的老式收音机,时断时续却又反反复复地在周泽脑子里播放,他慢慢捋出了事情的全貌——
这么骄傲的程续,如此牛逼的程续,
母亲去世了,父亲重病了,他大约是再也承受不了别人的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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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等吗
这一天,张文静说了啥、汪涛说啥,怎么回到家的、晚上吃了啥,周泽全都迷迷瞪瞪的…
躺床上时,他被郭老师和程续的话轮番轰了一整天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程续。
他的出生就是一场厄运,母亲的暴力和冷待,周遭人的非论和恶意,还有一个哪怕在梦里也不放过他的林熠如影随形。
从没有一个人帮他扛过落在身上的拳头,从没有一个人给过他这样一种关注和照顾,哪怕只有十五天,哪怕对方说是因为钱…
但又怎样?他给自己的好是真实的,他给自己的安全感是真实的,过去的十五天是周泽记事以来最轻松的十五天。
他要找到程续,要想方设法帮他。
……
上一次周泽如此这般下决心做一件事情还是因为朱妤琳。
她说他要考不上一中,她就去死。
他“悬梁刺股“学了半学期,不是因为怕朱妤琳真去死,而是他知道,她死之前一定会先弄死自己。
他不怪她狠心,估计她也觉得自己不在了他活着也毫无意义。
从某个角度来讲,周泽甚至认为她的想法有道理,毕竟他活了这么久也确实没觉得有啥意思。
不过,现在他的想法有那么点不同了。
……
墙的石英钟“哐当”一声,午夜已至。
周泽躺在床上烙饼一般辗转,他中午给程续发的短信到现在没有回复,程续忙那是肯定的,按照他的说法,他和自己已经“钱货两清”,确实没有再搭理自己的义务。
天刚蒙蒙亮,周泽就心事重重地醒了。
从枕头旁摸出手机,他看到了程续给他的回信:少爷,找我有事儿?
周泽蹭一下就从床上翻了起来,是有事儿,当然有事儿,什么事儿能让我和你联系,然后还能给你钱?
要不要把自己打一顿,带伤的那种,去他那儿求保护?
周泽被自己的智商“感动”了。 ', ' ')